林耀海驱车离开了公寓,在去事务所的路上吃了顿早餐。
他所在的沈韩律师事务所处在林城市武顺区最繁华的cbd当中,一座40层的商业大厦的第26层,这一层不仅有他们这一家事务所,还有一家名为顺达的会计事务所,两家事务所经常有业务往来,有时还配合一同做大项目,比如协助某家公司成功上市。
沈韩律师事务所即是林城市最出名的律所,也是一所极具年代感的律所,由林城市政法大学的两位法学教授沈星和韩泽峰共同在上世纪90年代创立,到目前已经在全国各大一线城市成立分所,规模不容小觑。
林耀海现在律所的刑事法务部,手底下还有一个漂亮且干练的女实习生。
“冯薇,给那个胡大伟联系一下,看他今天能否来律所办理解约手续。”林耀海一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给在一侧办公桌上的整理文件的女实习生吩咐道。
林耀海很快进入了“甘木言”角色,这个角色除了身份、阅历不是林耀海自己的外,其他的一切都还是他的,比如这二十九岁,精力旺盛的身躯。
以后,他就是甘木言。
“嗯?”冯薇疑惑不解地看着甘木言,在她的印象里,还没有发生过他跟客户解约的情况。
甘木言看了一眼冯薇,没有过多地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以后再说,你先按我说的做。”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又补充道:“然后再去跟李主任和财务说一下,胡大伟委托的这个案子要全额退费。”
“算了,你只跟财务说一下就好,我去找李主任说。”让一个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去跟刑事法务部的主任说这个情况,林耀海想了想,觉得不太合适,马上更正道。
“行,我这就去办。”冯薇干脆利落地说道。
冯薇大学本科刚毕业,学的是国际商法,大四就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可她并不喜欢这个专业,一门心思想做个刑事律师,到沈韩律所实习后,就被安排到了甘木言手底下。
她处事颇为机灵,而且干活也利索,甘木言用着甚是顺手,有心重点培养,所以很多精力之外的事都让她去做,让她尽快熟悉业务,增长经验。
“甘哥,胡大伟的手机没打通,处于关机状态。”冯薇从财务那边出来后,就给胡大伟联系,连续重拨了七次号码,每次都传来同样的官方语音提示。
听到这个消息,甘木言隐隐地有些不安,脸庞闪过一丝阴云,这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
“那就等半个小时再打,我先去给李主任汇报一下,十点我们去二看会见涉嫌故意伤害的朱小会,他的案子你一直参与,这次会见提纲你来准备。”甘木言井井有条地安排道。
他口中的“二看”,即为林城市第二看守所。
“好的。”冯薇爽快地答应道,甘木言毫不怀疑她的办事能力,她对自己的办事能力也是充满了信心,会见提纲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安排好上午的事情之后,甘木言随即去刑事法务部负责人李观海的办公室汇报关于胡大伟的这件事。
李观海是个四十多岁的东北人,棱角分明如肖像画的面孔和东北人本粗犷的性格相得益彰,又经过小二十年的刑事诉讼历练,见过了太多的人间善恶,性格中不仅有着豪爽,更多了些沉稳老练。
“就这么点事,你就准备跟胡大伟解约?”李观海听了甘木言的汇报后,只是微微一笑,平静地问道。甘木言所说之事的确值得警惕,但不至于如此小题大做,到了非解约不可的地步。
“李主任,你是过来人,你也知道妨害作证罪的厉害,虽然现在法制不断健全,但是每年还是会有几个律师折在这项罪名里。”甘木言表情严肃地说道,胡大伟的失联,他直觉感到不妙。
“呵呵,暂且不说你所说的那几个律师,现在什么都是靠证据说话,你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不会不留有证据吧?”李观海盯着甘木言,意味深长地问道。
甘木言,他还是了解的,做事有底线有分寸有策略,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做刑事律师,远远没有做民事律师、公司律师、税务律师风光,天天跟一帮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总有一天会抑郁。
民事律师,面对的仅仅是对方律师和当事人,本质上是在解决一种纠纷,谈得上对与错,但是极少涉及善与恶,而刑事律师,那不仅仅要面对人心中深层次的恶,还要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公检法。他们的背后是国家和人民,而刑事律师的背后就只是委托人,优势劣势显而易见。
“我只有一份和胡大伟的通话录音,这证据有些单薄。”甘木言信心不足,这份录音证据并不扎实。
李观海轻扣着办公桌面,思考着。胡大伟的儿子胡轩所涉的强奸案,案情并不复杂,胡大伟在这个时候唱了这么一出,后果就不乐观了,甘木言有疑虑是在情理之中,做出解约的决定也无可厚非,这个时候,案子赢不赢已经无所谓,保住自己律所的年轻律师才更加重要。
“那就解约,咱们也不在乎这区区几万块钱,我建议,可以先向公安机关说一下你知道的情况,争取个主动。”李观海建议道。
“好,我会向胡轩这个案子的具体办案机关说明一下我知道的情况,谢谢李主任的理解和支持。”甘木言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还在这里待着,他便朝李观海微微鞠了个躬,准备离开。
铛铛铛,办公室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
推开门的是冯薇,面带惊慌,手中拿着一张米黄色的纸。
“李主任,刚才有位警察同志送来了一份传唤证,让甘哥今天下午两点到武康区刑警大队四支队接受调查。”冯薇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但怎么也藏不住,话语中带着丝丝颤音。她是第一次收到公安的传唤证,何况被传唤的人是甘木言,传唤原因更是离奇,涉嫌妨害作证。
来的好快,甘木言与李观海对视一瞬,心中都不禁一阵苦楚。
“你去吧,别有啥心理压力。”李观海关心支持道。
“嗨,没啥心理压力,我有预感,也有准备。”甘木言苦笑一声。
甘木言还是按原计划于九点半左右和冯薇离开了事务所,前往第二看守所会见犯罪嫌疑人。在路上,甘木言跟冯薇详细地说了关于胡大伟的事,冯薇这才彻底清楚他为什么会要求与胡大伟解约,也弄明白了他被传话的原因。
“甘哥,我看你好像不慌呀。”冯薇坐在副驾驶位,看着认真开车的甘木言说道。
她跟着甘木言已经有三个月了,对他的脾气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是个对工作极为认真的人,做事不刻板教条,而且还很幽默,喜欢是不是拿她开玩笑,总能积极乐观地应对生活和工作中的困难险阻。
甘木言目视前方,毫无波澜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做律师也有五年多了,没见过什么特别大的风浪吧,但是这种闲风杂浪还真伤不了我分毫。”
“你这么有信心?”冯薇好奇地问道,有时候她真的会被甘木言的生活态度所感染。
“我本来就没有参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甘木言虽没有十成把握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但也有八成。
“我觉得也是,警察传唤你,也就是想了解点情况。”冯薇对甘木言说道,其实她心中很为甘木言担心。
“不要想我的事了,一会儿见了朱小会,一定要按着你的提纲把该问的全部问到,不能有遗漏。”甘木言刻意岔开话题,嘱咐道。
冯薇的好意,他完全明白,可被传唤这事要是一直被提起,他反而会乱了心境,在这个时候,保持心态的稳定很重要。
“好的。”冯薇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轻松完成了会见提纲,并自顾自地做了一遍场景模拟,保证万无一失。
会见朱小会很顺利,不到一个小时便结束,甘木言和冯薇返回事务所之后,又一同吃了午饭。甘木言让冯薇下午继续看看朱小会的卷宗,把朱小会交代的笔录和这次会见朱小会所说的不一致标出来细细分析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下午,甘木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机械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该起身去武康区刑警大队四中队接受询问了。
这块欧米茄表是他在2008年看完《007之量子危机》后买的,分量适中,走时精准,更重要的是,相比起其他奢侈品牌的腕表,价格实惠。
甘木言并没有自己开车,而是打的去的刑警队,这让他可以腾出空思考一下被询问的时候该如何作答。
虽然甘木言是刑事律师,但是很注意搞好和公安等部门的关系,不像有的律师自己就把其放在了公安的对立面上,总觉得自己的当事人是无罪的,总是要给公安找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不仅把公安惹得毛毛的,也搞得自己很被动,侦查阶段寸步难行。
甘木言和公安打交道一直很客气,即使仅仅是向办案单位递交委托书这种事,他也是做到足够的恭敬。并且他始终恪守律师本分,从不干替犯罪嫌疑人传话报信等猥琐之事,所以他的名声在公安系统内保持得很好,这也为他阅卷、会见犯罪嫌疑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传唤甘木言的两位警官,也是胡轩案的具体办案人,甘木言和他们曾经见过几次面,所以这次他们对他很客气,谈笑间他被带到了一间并不显得局促的会议室,而不是狭小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的询问室。
“咱们就开门见山,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绝不隐瞒,规矩我都懂。”甘木言腰板挺直,坐在两位警官对面,直截了当地说道,有种喧宾夺主之感。
既然甘木言这么坦诚,两位警官也就不绕弯子,直入主题:“你介绍一下你接胡轩涉嫌强奸这件案子的情况吧。”
“好,我是半个月前接受胡轩父亲胡大伟的委托,成为胡轩的代理律师,后来我就按照有关程序向你们送了委托书,接着就会见了胡轩,也偶尔跟胡大伟一块商量这个案子。”甘木言面着浅笑,毫不慌张地回答道。
“那你是否单独接触,或者提议胡大伟接触过被害人。”一位警官提问,另一位警官做着记录,配合默契。
“没有。”甘木言心平气和地答道。
“我们已于昨晚将胡大伟刑事拘留,他的一些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警方的正常办案。”提问的警官语气突然凌厉,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甘木言安然一笑,面前这位变化如此之快的警官应该是系统地学习过预审,但是现在他找错了对手,甘木言根本不把这种小儿科的手段放在眼里,诈术,甘木言也会,更会轻松应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受害人改口了。你们怀疑,或者是受害人向你们交代实情,没有发生过强奸这件事,而且她还说自己改口是因为胡大伟让她这么说的,还收了他的钱。”甘木言如个半仙似的说出了自己推测出的情况。
“哦,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嘛。”在两位警官看来,既然甘木言已经知道了情况,那肯定是个参与者,但紧接着,甘木言就狠狠地给他们泼了一盆冰凉水,从头凉到脚,从外凉到内。
“这个事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参与,我也提醒过胡大伟,让他马上采取行动弥补自己的错误行为。”
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并不相信甘木言的话,接着问道:“那就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甘木言抚摸着额头,感到无奈,怎么感觉面前的警官好像认定自己是这事背后的主谋似的,他只能按着警官的要求一字不落,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说了一遍,自己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劝胡大伟的,后来自己怎么跟李观海主任汇报的,详细得让做记录的警官写完了好几张纸,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我有证据,作为一个律师,不要怀疑我的证据意识。”甘木言笑道,马上拿出手机,将那天跟胡大伟的通话录音放给两位警官听。
虽然这份通话录音是在甘木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开始录的,但他们听完录音以后,认为这份录音还是有比较高的可信度的。
甘木言按照警官的要求将通话录音拷贝了一份。
两位警官有了这份通话录音,就有了新的办案方向。
笔录做完后,警官不好意思地交代甘木言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出远门,随叫随到。
其实,胡大伟与受害人接触已是他与甘木言通话三天以前的事,当天受害人就拿了胡大伟的钱,表示同意改口。在胡大伟与甘木言通电话的时候,所谓的受害人已经在去刑警队的路上。
受害人把事情想的简单了,结果她跟警察说自己没被强奸,警察直接识破了她的小伎俩,稍微施加手段,她就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甘木言通话后还不到两个小时,胡大伟就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
胡大伟做人很不地道,在严肃的警察面前,背对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醒目的大字,还天真地想着为了保住给他出馊主意的本家亲戚,就一点道义都不讲,一口咬定是律师甘木言让他干的这件事。
还好甘木言职业素养高,风险意识强,及时将通话录音,要不然这事还真不好说清楚,弄不好真的会丢了饭碗。
从刑警队出来,甘木言直接回家,他要努力让自己好好睡一觉,昨天本来就没睡好,加上今天的奔波,疲惫之感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