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区教育局,卓岚影唯一的关系就是曾经来晨曦幼儿园进行督导检查的师德师风办主任邢爱国,他借着这层关系还往幼儿园里塞过学生。
而这个学生及其家长,还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之一,他们都没有受伤,受惊吓是不可避免的。
卓岚影将情况汇报通过邢爱国交到了区教育局的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呈到局领导手里,局领导像接烫手山芋似地,掂量了片刻,就安排办公室将情况汇报给了区政府。
与此同时,区公安局也向区政府就这件事做了汇报。区政府又向市政府做了汇报。
林城市市长和主管教育的副市长以及兼任副市长的市公安局长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下一步的处置安排。
会议讨论出两点措施。
一是晨曦幼儿园没有任何悬念地闭园整顿,接受教育局和公安局的调查,待得出调查结果后,在做晨曦幼儿园的具体处理。
二是明天由主管教育的副市长负责,召集市内四个区的所有公立学校及私立教育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开会,在全市四区开展教育行业的安全生产隐患大排查大整治,查漏补缺,坚决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卓岚影将甘木言交代的第一件事办完,就紧接着做剩下的三件事,这三件事彼此关联,同步推进。
各班的老师通过电话和微信群将闭园通知传达到每位家长,又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们不要将此事发到朋友圈。可他们心里清楚,就算家长们不在网上说,也会有好事者将这件事捅到网上。
这件事忙完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家访和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就得安排到明天进行。
一件棘手的事,又摆在了卓岚影面前,晨曦幼儿园已经被公安封锁,一些住在宿舍的老师顿时没了安身之处。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连宇航打来了电话,告知她已经为老师们在永胜商务酒店安排好了房间。
自钟逸璇强势介入连宇航的生活,连宇航就不再来晨曦幼儿园,跟卓岚影更是没有联系。
甘木言提前预见这种情况,到医院后,趁着缝合伤口的时候,让楚芳菲举着手机,和连宇航取得了联系。
不管怎样,连宇航还是金小朵的股东,他既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袖手旁观。
未来的好多天,那些曾住在幼儿园宿舍的老师们得住宾馆了。
歹徒的身份很快被公安机关查了出来,姓名陆可朝,四十九岁,籍贯山南省沂丰县润水镇陆家村,年初就来林城打工,妻子陈慧娥,长子陆向东,次子陆向南。
公安机关及时找到了陆可朝的工友,询问了他最近的动态,并从他住的地方,搜出了一份医院的检查单,检查结果显示胃癌晚期。
从这份医院检查结果,公安机关推测着他闯入幼儿园行凶的动机。
按照程序,公安机关通知了陆可朝的家属。
陈慧娥和在家务农的陆向东不敢耽搁,坐上了去往林城的列车,一路上哭哭啼啼、悲伤不已。
白天时,武平区的刑警大队派来了两位警察,对甘木言进行询问。
甘木言的行为没有最终定性,两位警察表现得很是客气。
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
他们问什么,甘木言就答什么,记不清的或是觉得有坑的,一律以当时情况混乱记不清了为由搪塞过去,还不忘说明,监控视频比自己说的要全面。
上午的时候,除了两位警察同志,卓岚影还来医院与甘木言见了一面,简单地将安排的进展情况说了说。
甘木言从不怀疑卓岚影的执行力,心中很满意。
“这次晨曦幼儿园算是遇到劫数了,出了这种事,必须小心积极应对。”甘木言趴在病床上,盯着地板提醒道。
“等这事查清楚了,难道还不能开园,主要责任又不在咱们幼儿园。”卓岚影说道。
她不知江湖水深,想法幼稚了些。
“话是这么说,主要责任是不在晨曦,但是我们没配必要的保安总是错吧,这错可大可小,就看教育部门如何处理,只要关系走到位,我们的办学许可就不会被吊销。”甘木言分析着。
“这么严重?”卓岚影不可置信地问道。
甘木言清冷一笑,说道:“但凡一件负面事情的发生,总会有人要站出来负责,说白了,就是得有人背锅。这事不算糟,只死了一个行凶歹徒,要是幼儿园里的孩子或者家长、老师死亡,那不光咱们幼儿园脱不了干系,主管校园安全的教育局主管领导,还有区政府主管教育的副区长,甚至是相关副市长,轻则背个处分,重则就地免职。”
体制内的处理方式,甘木言看得透彻。
最坏的情况就是晨曦幼儿园不能再干,但目前来看,还有挽回的余地和时间。
卓岚影听得心头一沉,真害怕晨曦被吊销办学许可,顿时有些失神。
“你也不用这么慌张,还没到那个地步。”甘木言安慰道,“一共有十三位家长受伤,伤势轻微不需住院的,你就准备些慰问品和慰问金,去他们家走一趟,那些住院治疗的,我们也要慰问,并告诉他们,我们承担他们住院期间的医药费。”甘木言慢慢地说道。
住院治疗的就三个人,甘木言如此慷慨,还为他们付医疗费,卓岚影一时无法接受。其中一个受伤较重,到医院的时候输了八百毫升的血,现在还在IcU观察。
IcU就是个消金窟,据卓岚影所知,这个伤者入院不到二十四小时,已经扔进去小三万块。
卓岚影久未回应,甘木言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问道:“怎么,舍不得钱?”
钱只是一方面,卓岚影是想不通这么做的意义,歹徒闯进幼儿园行凶,晨曦幼儿园可不是第一个遭遇这种事情的,但是为受伤的人承担医疗费的,那绝对是第一个。
“这样做,真的值得?”卓岚影问道。
“当然值得。我们在政府部门的关系不硬,将来在讨论对晨曦的处罚上面,不会有人为咱们说话,你认识的那个邢爱国主任,级别太低,为咱们说话也不顶用。政府部门的人,恨不得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晨曦幼儿园的头上。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首先就是我们得向政府表明态度,我们晨曦积极配合调查,也主动承担起救治伤者的责任。”甘木言徐徐说道。
卓岚影有所顾虑地说道:“这样的话,会不会给他们一种我们晨曦幼儿园示弱的错觉。”
“这个无所谓,就是将来对我们进行罚款无所谓,只要不被吊销办学许可,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甘木言并不抱很高的期望,只要晨曦能活下来就成。
卓岚影明白了甘木言的意思,头脑中一亮,说道:“还是得跟政府部门搞好关系。”
她的这话挺上道。
“本来就在人家的管制之下,当然要搞好关系,等晨曦度过这个劫,一定要打通教育局及政府的关系。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要让教育局和政府知道,每天汇报。”甘木言指点道。
“我肯定每天都汇报。”
“运气好的话,晨曦的形象和声誉可能会更上一个台阶。”甘木言突然心中泛起一阵乐观的情绪。
卓岚影可不奢望这个。
两人正说着,冯薇提着一件包装精美的营养品大步走了进来。
她一看趴在床上跟个木乃伊似的甘木言,惊呼道:“师傅,你伤的这么重?”
昨夜那通电话,甘木言没有向冯薇具体说自己所受的伤。
“别一惊一乍的,哪像我带出来的兵,就是看着唬人,也没啥大碍。”甘木言是趴着难受,坐久了也难受,似乎没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冯薇跟卓岚影打了个招呼,问道:“嫂子呢?”
“昨天来的仓促,什么都没准备,我让她回去拿点生活必需品。”甘木言回答道。
“那你们聊吧,我先去忙了,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卓岚影起身说道。
冯薇已经知道晨曦幼儿园发生的事,说道:“你先等一下,网上已经有关于晨曦幼儿园的传言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搜索晨曦幼儿园。
传言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有孩子受伤死亡的,有的说死了四五个的,还有说死了十来个的,是越说越玄乎。
视频里的画面只是警灯映耀下的幼儿园教学楼,或者是白天拉着警戒线的教学楼。
甘木言苦叹一声:“为了那么一点人气和流量,还真是把做人的底线给突破了。”
甭说提高晨曦幼儿园的声誉了,保住原有的声誉都难。
“我们是不是该辟谣?”卓岚影内心焦躁地问道。
甘木言深思片刻,说道:“不用,让他们继续胡扯,到时候有人替我们辟谣,再说了,就算我们辟谣,也没人会信,毕竟现在回复转发这些短视频的人,都没有带脑子!”
“那就看着他们诋毁我们晨曦?”卓岚影不服气地说道。
“岚影,晨曦幼儿园又不是收他们的钱,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将来我们的孩子没有流失,那就不挡我们的运营,我们要伺候好我们的衣食父母,而不是那些网络喷子和造谣者。”甘木言一语中的。
冯薇点头道:“卓岚影,你的道行没我师傅深,听他的,没有错!”
卓岚影将信将疑地说道:“那就按你说的,让他们继续胡扯。”
看着卓岚影步履匆匆地离开,冯薇坐到了另一张床上,望向门口,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个徒弟,人生历练不足呀。”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点就通?”甘木言笑道。
“你以为她真地会听你的,什么都不做,任凭他人抹黑晨曦幼儿园?”
“就算她自作主张地辟谣,也是徒劳无功,没人会信,反而会认为她在掩盖事实,在推卸责任。”
甘木言吃力地扭着脖子,可视线只能到达冯薇的双腿。
“事件发酵到一定程度,公安或者政府,会出面辟谣吧?”冯薇问道。
“无论是晨曦,还是教育、公安,甚至是政府,都不希望事情闹大。”甘木言说道,“实际情况并不糟糕,政府要是出面辟谣,说不定还得褒奖晨曦幼儿园一番,说这次应急处置特别得当,避免了更大的人民群众生命财产损失。”
冯薇仰脸不屑一笑,道:“师傅,你有点异想天开了。”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甘木言乐滋滋地盯着冯薇的那双包裹着紧紧的大长腿,线条显现无余,“他们只有这么说,才能将自己所担的责任降到最低。”
“呵,好像你很懂体制内的运作似的,但是你说的也没错,他们要是说晨曦幼儿园有这样那样的管理漏洞,那监管不力的责任就得有人来担。”冯薇笑道。
“要不说你一点就透呢。”甘木言满意地笑道。
律师执业六七年,冯薇是甘木言唯一的徒弟,他毫不怀疑她会是自己最满意的徒弟之一,头脑灵活,做事既沉稳又大胆,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大律师。
“还不是师傅你教得好?”冯薇恭维道。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见长。”甘木言说道。
“这也是一项实用技能。”冯薇挪了挪身子,注意到了甘木言的目光,并没有任何介意,“哦,对了,警察来找过你了没?”
“找过了,是询问,关于我是正当防卫还是别的什么,应该还没有定性。”
“我个人觉得,定正当防卫的可能性相当大。”冯薇自信满满地说道。
甘木言总是有些不祥的预感,犹疑道:“希望如此。”
“师傅,我这腿,你看在眼里可就拔不出来了。”冯薇笑道。
甘木言尴尬,掩饰道:“我就是看你这腿,也是尽了最大的力了,脖子再扭,就断了。”
“呵呵!”冯薇爽朗一笑,“师傅,我怎么觉得你不太自信,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这只是甘木言的感觉,觉得这事不会这么顺利,但他总不能将自己毫无根据的感觉说给冯薇听,那还不得被她笑死。
“老了,人一老,就胆小。”甘木言开玩笑道。
“拉倒吧,你可是杀了人的。”冯薇随口说道。
这像是在提醒着甘木言,他内心不由得一惊。
如果说刚才之前,他还沉浸在没有让幼儿园的孩子受到伤害的万幸之中,那就在此时此刻,亲手杀人的负罪感如飓风袭来,想要把他撕裂一般。
胸腔中涌出无尽的压抑。
那歹徒昏死时,被鲜血模糊的脸庞,在甘木言的脑海里变得清晰无比。
甘木言身子微颤着。
“师傅,你怎么了?”
冯薇看出甘木言的异样,蹲在了甘木言的身旁。
“没,没事。”甘木言看向冯薇说道,驱散着脑海中恐怖的景象。
甘木言的脸与冯薇的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真是一张俊俏青春的脸。
甘木言暗道。
突然间,冯薇的双颊泛起红晕,烫烫的。
她急忙起身,坐回到原位。
甘木言内心一笑,真是桃花泛滥成灾。
“木言,我回来了。”
楚芳菲拉着一个旅行箱出现在病房门口。
“嫂子,我师傅住院,你怎么搞得跟住宾馆似的。”冯薇揉搓着自己泛红的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