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言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始换衣服。
后背上的伤痕像一条活生生的蜈蚣,笔直笔直的,比文身有层次感。
就在甘木言换完上身衣物,坐在病床上脱裤子的时候,病房门被狠狠地撞开。
甘木言立即看向门口,匆忙站起身来将退到一半的裤子提了上去。
“你是甘木言?”
一个目露凶光的男孩子出现在了甘木言眼前,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穿着朴素,看着像是一个农村贫苦大学生。
被人肉,被网暴也就算了,咋还有找上门的呢,这就太不讲武德了。
甘木言只换了一半的衣物,上身下身装扮极不协调,整体看来比较滑稽。
男孩子仇视着甘木言,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的样子让甘木言的戒备之心又提了一个层次,甘木言向后靠了靠,一手握住了插在床边的输液杆,这个输液杆随时可以拔起,当作近战武器。
“我就是!”甘木言盯着这个男孩子说道。
“我是陆向南,陆可朝的小儿子!”男孩子表明身份道。
甘木言猜测着他的来意,将输液杆拔了出来,放在了胸前。
来这里,是要报杀父之仇?
甘木言冷若冰霜地看着陆向南,没有丝毫怵意地说道:“怎么,要报仇?”
陆向南一定是跑着过来的,胸脯起伏不定,急促地喘着气,厉声质问道:“网上说的可是真的?”
陈慧娥担心陆向南的学业,和陆向东一合计,就没将陆可朝去世的消息告诉陆向南。
可这事的影响力太大了,陆向南通过视频一眼便看出站在刑警大队门口情绪激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哥哥陆向东,再一细看,母亲陈慧娥也在里面。
这还用猜,那个被残忍杀害的男子,除了自己的父亲陆可朝还能有谁。
陆向南和哥哥陆向东取得了联系,却被告知他们已经带着父亲的遗体返回了老家,还得到了二十万块钱。
陆向南询问那笔钱的来历,陆向东吞吞吐吐地说这应该是丧葬费。
他在南方某个大城市上大学,几年的大城市生活,让他看问题的角度已不同于哥哥,他要搞清楚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尽管那段视频是父亲被害的真实视频,但是他为什么会去一家幼儿园,让陆向南满心疑惑,真的会是网上说的那样被人活活打死?
网上舆论一边倒,又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想搞清真相,向学校请假并没有赶回老家,而是直接来到了林城,在网上花了三百块钱从一家所谓的私人侦探社获得了甘木言的确切位置,接着直奔医院来到了甘木言的面前。
甘木言依然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却没有回答陆向南的发问,而是问道:“你应该是个大学生吧?”
“对,我也是个法学生。”陆向南说道。
甘木言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法学生,在他们眼里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他们更不会在这个时候知法犯法。
“看来,你要比你哥哥理智得多。”甘木言坐到床沿,双手支着身子说道。
“别那么多废话,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陆向南口气阴厉。
“网上的视频你不会没看到吧?”甘木言语速平缓,像是流淌的小河。
陆向南脸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说道:“那不是全部,或许,都不可能是事实。”
甘木言又细细地打量了陆向南一番,心中对他有着赞许,在父亲去世的巨大打击和压力面前,还能保持着让人敬佩的理智,实属难得。
“你回去吧,就算我知道事实真相,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从我口中说出的真相,肯定是对我有利,你仍然不会知道事情的全貌。”
甘木言对面前的陆向南心生怜悯,事实真相对他来说很残酷,虽然他早晚都会知道,但是能瞒一天是一天。
陆向南是个法学生,甘木言居然有点厚颜无耻地想,自己杀了陆可朝,可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救了陆向南。
如果陆可朝活着,无论是被定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还是危害公共安全,牢狱之灾一定是免不了的,作为法学生的陆向南,基本就告别了公检法这三大部门了,政审就过不去。现在他死了,没人可以审判他,所以他的档案上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陆向南无法反驳甘木言,胸中的怨怒像是别再一个持续不断加压加热的高压罐里,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甘木言看出来了,陆向南无意伤害他,他就是来寻求一个真相。
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但甘木言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探寻真相的方法有很多种,直接找杀父仇人,可能是最愚蠢的。
跟陆向南没什么好说的,甘木言瞥了一眼他,说道:“回家吧,替我给你哥带句话,我会找他的,因为有些真相我也需要知道。”
陆向南眼睛一瞪,紧张道:“你找他干什么?”
甘木言话语如冰:“是谁告诉他是我杀的陆可朝,又怎么会摇人去向公安机关和检察院施压?”
“网上的信息多的是,还用别人说吗?”陆向南说道。
甘木言轻笑一声:“你可能没搞明白时间先后,陆向东聚众在刑警大队的时候,网上才刚刚有了那段视频,还没到现在泛滥成灾的程度,可你哥已经把人和孝衣都准备好了,你别告诉我他是未卜先知。而且这事干完的第二天陆向东就带着所有人返回老家,这似乎也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吧?”
甘木言一直在想着从哪方面入手去找幕后主使,直到陆向南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猛地想到陆向东。
从虚拟的网络上入手找人,有一定难度。既然陆向东被人当作枪使,那他极有可能见过某些人,就算这些人不是最后的那个人,也可以一步步地顺藤摸瓜往上找。
陆向南被甘木言的话钉在了原地,现在想想,哥哥陆向东的举动让他很是意外,单凭他的智商,绝对想不出这种办法,如果没有人怂恿,他也不会去干这事。
“好好学习,如果将来你认为你父亲死得冤,还是可以自诉向我请求赔偿的。”甘木言面无表情地说道,像是在给陆向南下了一封战书。
陆向南明白了,网上的东西不是真相,是有人在针对甘木言,而且自己的家人也被利用了。
“甘木言,我定会为我爹讨回公道!”陆向南重重地说道。
甘木言暗笑,不知道陆向南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崩溃。
“哦?最后我还想问一句,你父亲他脾气是不是特别不好,比如暴躁,经常打老婆,事事以自我为中心,说一不二,邻里关系也不咋地?”甘木言试着问道。
陆可朝的行为,明显是报复社会,一个脾气秉性温和的人,遇到难事,最坏的结果会是自杀,但绝对不会去伤害他人,而性格扭曲的人,就有可能了。
甘木言认定陆可朝的性格有缺陷。
陆向南一愣,甘木言居然说中了,父亲陆可朝脾气暴戾,经常酗酒,一言不合就训儿子打老婆,更别说邻里关系了,彼此抬头不说话。
甘木言通过陆向南的表情看出些端倪,说道:“走吧,这公道,你是讨不回去了。”
陆向南双肩塌了下去,心态如崩了一般,以父亲的性格,闯入幼儿园,一定没做什么好事。
一个不愿接受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陆可朝,死的理所应当。
甘木言将手中的输液杆放回原位,观察着陆向南的神色,慢慢说道:“你心中应该有了答案,不好意思,这个残酷的答案就是真相。”
“不,不可能!”
陆向南摇晃着身子慢慢向后退去,眼神中满是悲凉。
楚芳菲走进病房,险些跟陆向南撞在了一起。
陆向南兀自退出病房,拼命向外跑去,引得众人注目。
“他是谁?”楚芳菲瞥了一眼门口,站到了甘木言面前。
甘木言开始脱裤子,说道:“他是陆可朝的小儿子。”
楚芳菲瞬间紧张起来:“他来做什么?”
甘木言抬头看着楚芳菲,摩挲着她的胳膊,轻轻安慰道:“来找刺激。”
他和楚芳菲提着一堆慰问品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医院。
他们离开没多久,沈凌娜出现在病房前。
虽然没从钟逸璇口中得到甘木言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但是陈慕诗却从连宇航口中偶然得知了甘木言住院的准确消息。
兴冲冲地来到医院,却看到一个空着的病房。
她来到护士站,询问道:“护士小姐,请问322病房是不是有个叫甘木言的病人?”
护士听沈凌娜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询问的人又是甘木言,面色冷了下来,爱搭不理道:“他出院了。”
“那他什么时候出的院?”
“大概半个小时前。”
就差半个小时,沈凌娜心生懊恼,阴沉地走出外科病房,陈慕诗正等在外面。
一看沈凌娜的脸色,陈慕诗就知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甘木言出院了。”沈凌娜很失望地说道,眼神中除了落寞,别无他物。
“没事的,大小姐,想见他,有的是机会。”陈慕诗安慰道。
“就怪钟逸璇,怎么问也不开口,耽误了我的时间。”沈凌娜埋怨道。
“对,回去让她请吃大餐,中午、晚上的。”陈慕诗站在沈凌娜的立场上生气道。
她这一发脾气,倒惹得沈凌娜开心起来,要知道,连家就是开酒店的,让钟逸璇请几顿大餐还不是毛毛雨。
回公寓的路上,甘木言说想先去晨曦幼儿园看看。
楚芳菲便将车调了个头,驶向文玺苑小区。
到文玺苑小区门口,甘木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那辆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大众车。
四个轮胎被放了气,车玻璃和车灯也已经被敲碎,车身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数不清,前机盖有几处凹陷,其中一个凹陷上面还有块红砖头。
甘木言是真心痛了,别看它只是辆价格便宜的车,但是在自己的律师生涯中,它是自己最得力的伙伴,跑了几十万公里没有出过任何大毛病,他还想着能跟它再并肩作战多年。
网络暴力照进现实,是真的可怕。
楚芳菲看着眼前这辆满目疮痍的车,也是吓了一跳,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恨、该怨还是该怒。
甘木言看向尾箱,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车钥匙打开尾箱。
听锁开的声音,应该没人动过尾箱。
尾箱深处,那个黑色皮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放心下来的甘木言俯身将黑皮箱抽了出来,转身放到了楚芳菲的红色奥迪车里。
“这是什么呀?”楚芳菲好奇地问道。
甘木言轻松地说道:“律所的资料,涉及客户隐私,我律师证被暂扣,我也不能执业,只能暂时把这些东西放车里保管。”
楚芳菲对甘木言的律师工作不甚了解,对他所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怀疑。
“那这辆车怎么办?”楚芳菲将尾箱一关,问道。
“一会儿给大众4S店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一辆拖车,拖回去该怎么修就怎么修。”
甘木言看着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变成这般模样的老伙计,心中戚戚然,更不忍心抛之不管。
黑皮箱里还有四十五万,去连宇航的奥迪店,提辆顶配的奥迪A6L绰绰有余,只是甘木言觉得这钱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他对这辆大众车,是真有感情,拉开车门,将车钥匙插进去,一脚踩在刹车上,打火。
“你看,正常启动,它跟我一样,都是皮外伤。”甘木言笑道。
楚芳菲知道甘木言重感情,这感情不仅对人,还对陪伴自己多年的物件。
“那就好好修一修,争取再跑个几十万公里。”楚芳菲随着甘木言的心情说道。
“行,它肯定行。”
两人走进文玺苑小区,正好碰到一位孩子家长。
她忙上前对甘木言嘘寒问暖,说他受了大委屈,说那么多,其实最想问的还是晨曦幼儿园什么时候开园。
“就这几天吧,不会等太久。”甘木言笑道。
“那就好。”家长说道。
围在晨曦幼儿园外面的警戒线已经解除,但因为几天没人打扫,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落叶,显得寂寥。
甘木言没有幼儿园的钥匙,只能在外面看着。
脑海里闪过一幅幅孩子们欢声笑语的画面,一幅幅幼师们有序开会的画面。
他拿过楚芳菲的手机,给卓岚影打去了电话,严肃地说道:“虽然晨曦幼儿园处于闭园状态,但是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得安排老师来打扫卫生,别搞得跟关门歇业了一样。”
卓岚影听甘木言的口吻严厉冷肃,只能连连答应,马上亲自带人往晨曦幼儿园赶。
虽然甘木言在电话里有责备的意味,但卓岚影一点也不恼,自己的确做的不好,就算闭园整顿,也应该按时打扫。
卓岚影、方美莹、苗园、文豆豆,还有几个甘木言叫不上来名字的老师来到了晨曦幼儿园。
卓岚影打开幼儿园大门,教学楼走廊里还有血迹,小操场上也留有大片血迹。
甘木言又给雷克打了个电话,问晨曦幼儿园的现场勘察是否结束,他们这边准备打扫卫生。
在得到雷克肯定的答复后,甘木言抢先拿过拖把,说有血迹的地方他来处理,其余地方的卫生由卓岚影具体安排。
“我来吧,你还有伤。”楚芳菲按住甘木言拿着拖把的手,暖意浓浓地看着甘木言。
“不用,我这点伤还不至于连这点小活都干不了。”甘木言拒绝道。
他先是将教学楼地板上的血迹擦掉,又让楚芳菲将水龙头连上高压水枪,准备冲洗小操场。
正好临近中午,一些小区的家长看到晨曦幼儿园里有了人,自发地走了进来,帮着他们打扫卫生。
让幼师们感动得想掉泪。
其实家长们看网上对甘木言的肆意诋毁,真地很想帮忙在网上为他说几句话,但是老师们已经事先得到甘木言的那不容有违的指示,要保证家长们的安全,不要让他们在网络上发表任何有关晨曦幼儿园和他本人的言论,在短视频公众号下留言也不行。
甘木言这一举措无疑是正确的,他是真见识到了网民的破坏力,他的车还有他公寓的大门。
除了陆向南,还真没有正义网友来医院行使正义,或许他们也知道,论打架,还真不一定打得过甘木言,而且他的心狠手辣,已经在视频当中显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