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陆向东家的路上,甘木言问道:“敢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陆,这个村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人都姓陆,你叫我老陆就行。”老陆口吻亲切地说道,带着和善的笑容。
甘木言又机敏地问道:“这么说,您跟陆向东还有些亲戚关系?”
“对喽,我爷爷和陆向东他爹的爷爷是一个娘生的,但不是同一个爹,陆向东他太爷爷的爹去世之后,他太爷爷的娘又嫁给了我太爷爷,然后又生下来我爷爷。”老陆前面带着路说道。
甘木言迅速理顺了老陆和陆可朝及陆向东的关系,继续问道:“我听说陆可朝的脾气不好,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就经常和工友们因为琐事大打出手。”
老陆双手背后,步伐稳重,说道:“陆可朝的脾气,那就不是个脾气,打邻居、打媳妇,还打孩子,而且人还比较懒,要不是有了俩孩子,处处都要钱,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他才去外面打工,就算这样,每年也往家拿不回几个钱。”
说到陆可朝,老陆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还带着些许愤意。
“我听说,陆可朝是被人打死的,我还听说,他是进了一家幼儿园想砍人,被保安给打死的,这个败家玩意,居然要杀孩子,你说他是不是个畜生,现在死了也好,大儿子陆向东已经结婚了,小儿子前年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后肯定就留城里了,有他在,家里反而鸡犬不宁。”
老陆说到陆可朝的死,没有任何悲伤和惋惜。
前几天,还有人在说陆可朝死得有些冤,可今天,已经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村里的消息闭塞,一些新消息也都是偶尔回村的年轻人给带来的。
当村里的人知道陆可朝是这样死的,死得这么不光彩,甚至是死有余辜,除了几个老太太还坐在一起闲聊一下这个话题,语气中尽是挖苦和厌恶,其他人则对此讳莫如深。
每走七八十步就拐个弯,大概拐了六七个弯,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陆向东的家。
砖墙是红色的,相比其他青砖老房,这座院子修建的时间相对较短。
“这房子是陆向东娶媳妇的时候新盖的,当时借了好几万,也不知道现在还清债了没有。”老陆走到陆向东的家门口,看着虚掩的院门说道。
甘木言神情自然地望向四周,问道:“陆可朝应该已经下葬了吧?”
“是,前天下葬的,葬礼办得蛮风光的。”老陆说道。
老陆没有细说陆可朝葬礼的场面,但甘木言能想象得出,大概也就是要歌舞团有歌舞团,要戏班子有戏班子,或许还会放上几场电影。
北方农村葬礼,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
老陆又说道:“这是陆向东家,不是陆可朝的家,陆可朝家在存东边,这几天他娘陈娥的在这里住着。”
陈慧娥是陆可朝的妻子,村里面的人一直称呼她为陈娥的。
甘木言站在陆向东的院门口,一抬头,秃秃的门楼,这还没有林城市的陵园里的墓地气派。
一般这种院落的门楼,都会有紫气东来、宁静致远几个大字,看着也大气,同时也反映出了住户的家境状况,可知陆向东的家境极为一般。
门前的路面积着厚厚的一层黄土,踩上去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向东,向东!”老陆推门而入。
村里人串门,谁还敲门,都是直接推门直奔正房,有礼貌也就是边走边喊了,告诉屋里人我来了。
甘木言跟着老陆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三间房,北边的那间应该是正房,一个烟筒从门的上方伸了出来,正呼呼呼地冒着灰烟。南边这间房相对较小,但是放张双人床是绰绰有余,东边的屋子应该是厨房,可以看到里面的锅碗瓢盆。
院子不大,铺地也是用的红砖,三间屋子的外墙,是找不到一点装修的痕迹,要不是咖啡色的铝合金门窗带着点现代气息,甘木言肯定会觉得这样房子就是个毛坯房。
陆向东闻声从北屋走了出来,紧接着,陈慧娥跟了出来。
“叔,有啥事?”陆向东操着本地口音说道,目光不时瞅着甘木言和阿文。
“这两位是从林城来的,一个叫陈响,另一个叫李文,他们说有一笔赔偿款要给你。”老陆指着甘木言他们说道。
陆向东的眼神中透着一抹戒心,面无表情地看着甘木言和阿文。
“我们是林城兴宇保险公司的,事情是这样的,陆可朝在林城的打工的时候,包工头给他买了一份保险,现在他去世了,暂时有一份保险金需要交付给他的家人。”甘木言看着陆向东说道。
“那快进屋,屋里暖和。”确定有钱拿,陆向东立马换了幅嘴脸,殷勤了起来,也没有详细核实甘木言的身份。
屋里一侧摆着一张双人床,虽然破旧,但是整洁。
床的旁边有个小孩子玩的三轮玩具车以及其他一些廉价的玩具。
门的旁边有一个火炉子,上面放着一个银色的烧水壶,正徐徐冒着热气。
一张沙发、前面有一个茶几,虽然色泽不亮,但看得出是实木制品。
沙发的另一侧,有一台古旧、笨重的大彩电。
甘木言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沙发上只盖着一层绒布,没有海绵坐垫,屁股底下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阿文站在了甘木言的一侧,双手拢于小腹,双脚微微张开,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俨然一副保镖架势。
甘木言拍了拍阿文:“放松点,也没多少钱,不要搞得我们像是在护送五百万似的。”
阿文意识到自己表现生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了一个放松的站姿。
甘木言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老陆和陆向东解释道:“你们别介意,李文一直是接待我们公司大客户的,保险金都是百万以上的,所以一向谨慎小心,这两天公司人手紧张,才让他跟我一块来处理这件小事。”
陈慧娥很懵懂地坐在床边,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
“你们都是大城市来的,规矩多很正常,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没那么多道道。”老陆打着圆场说道。
甘木言确定陆向东和老陆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煞有介事地从怀中把两个装有钱的信封掏了出来,摆在茶几上,说道:“这里是保险金五万块钱。”
陆向东盯着茶几上的钱,目光中带着贪婪,不自觉地用舌头舔着嘴唇。
甘木言看他这令人作呕的猥琐样子,脑海里出现了一条吐着信子已经发现猎物的蟒蛇的样子。
他的脸上飘过一缕厌恶之色,又摆着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按照规定,这保险金应该交与陆可朝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他的父母、妻子或子女,你们可以商量一下,由谁来具体接收这笔钱。”
“这还用商量,当然是我来收这笔钱了。”陆向东伸手就要拿那两个信封。
甘木言抢先按在了信封上,盯着陆向东说道:“据我们所知,你还有个弟弟叫陆向南,应该在上大学,既然这样,你们还是商量一下为好,至少你跟你妈商量一下,我们是想把钱交给你们,但是我们也不想因为钱惹麻烦。”
甘木言想假戏真做,可又不敢把戏做得太真。
陆向东和陈慧娥或许看不出来这其中的骗局,但那个上大学的陆向南可就难说了。
甘木言断定,陆向东不会跟陆向南联系,这笔钱,他可没有要分给陆向南的意思。
手又缩回去的陆向东不得不起身走到陈慧娥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娘,人家给的是爹的保险金,五万块,我先替你保管着,你要想花钱就跟我要。”
这口气可不像商量,倒像是命令。
陈慧娥是个没主见的人,陆向东表现得如此强硬,她只好无奈道:“这钱你拿着,我没意见,但是要跟你弟弟一人一半,他上学需要钱。”
“这没问题。”陆向东答应得爽快,先把钱拿到手,给不给陆向南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算上赵川给的二十万,去掉给陆可朝办葬礼花去的八千块钱,陆向东手握二十四万多,他想着等风头过了之后,找大队部重新给分个宅基地,好好地盖一栋新房子。
“你都听到了吧,由我领取这笔钱。”陆向东大大咧咧地说道。
甘木言心中充满了对陆向东的鄙夷,在金钱面前,还真不能要求这种素质的人能保持多么高的人格。
“那好,把你户口本和身份证出示一下,我们要核对你的身份。”甘木言又掏出来纸和笔。
“还需要这个?”陆向东不耐烦地说道。
甘木言本想着表现得彬彬有礼一些,但看陆向东这幅德行,也不再和善,口气强硬地说道:“你要是不出示这些,怎么证明你就是陆向东,我们怎么能向公司交差,钱就是给了陆向东,你要是不出示也行,我们马上给公司打电话,说未找到陆可朝直系亲属,二十四小时后保险金支付失效,你们谁都拿不走这笔钱。”
他只是稍微开了一点气场,陆向东迅速软了下来,笑着赔着不是,说道:“我拿,既然是规定,咱们就按规定来。”
阿文如看戏似的,心中狂笑不止。
陆向东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户口本,放到甘木言面前,说道:“这户口本平时都是老婆保管。”
他又把身份证放在了户口本旁边。
甘木言翻开户口本,陆向东的妻子叫杜小娟,有个儿子叫陆宁阳。
“怎么没有见到你的妻子和儿子?”甘木言拿着手机,拍着户口页,随口问道。
“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这几天就我跟我娘住在这里。”
陆向东的态度变得温顺,甘木言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眼神像是被吸引着似的,总是落在那俩信封上面。
甘木言装着样子看了一眼陆向东的身份证,笑道:“把老婆孩子叫回来,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毕竟是五万块钱,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一个小数。”
“嗨,他们还得再住几天,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就是我爹下葬后,我娘要在我这里住上七天,可我家这里地方小,只能让我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陆向东解释道。
甘木言弄清楚了,今天晚上这里只有陆向东和陈慧娥两个人,心中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其实吧,公司那边还留存着一笔陆可朝的保险金,大概是两万块钱的样子,具体怎么领取我还得问问公司。”甘木言说谎说上瘾了,又冒出一段。
陆向东一听还有钱拿,心中狂喜,说道:“那就麻烦你帮着再问问。”
刚才甘木言的表现,让陆向东不敢再放肆,言语之中带着小心,生怕再把他给惹了。
“好说,你不难为我,我也不难为你,我是给你送钱的,但也不想看你的脸色。”
说着,甘木言将茶几上装着钱的信封往陆向东面前一推。
陆向东搓着手,眼睛盯着那钱,心满意足地笑道:“我怎么敢给你们脸色呢,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个好听话啥的,我刚才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甘木言心中冷哼,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道:“这样,你简单给我写个收据,然后你拿着这些钱,我再给你拍张照片,证明把钱给你了,这事就结束了,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说着,甘木言又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笔和纸,放在了茶几上。
陆向东急不可耐地拿起笔,又猛地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甘木言,问道:“这个该怎么写?”
甘木言直接说道:“你就这样写,今收到补偿款五万元。然后右下角签上你的名字和日期。”
人们在金钱面前极易失去理智,陆向东想都没想就写下了这样的收据,压根没注意到保险金和补偿款几字的差别。
甘木言有模有样地看了一眼收据,小心收好,然后将信封中的钱掏出来,递给陆向东:“这钱你拿着放在胸前,我给你拍张照片。”
陆向东乐呵呵地按照甘木言的要求摆好姿势,甘木言给他拍了照片。
“好了,就这样吧,我们要回林城了。”甘木言一歪脖子,给了阿文一个眼色,两步走出了屋子。
陆向东将钱捧在怀里,出来相送,一脸谄笑道:“这位同志,如果我爹还留有保险金的话,可一定联系我。”
“放心,我肯定会联系你的。”甘木言眼神中透着一股阴狠和狡猾。
出了院门,陆向东没有再相送,甘木言跟在老陆身后,小声对阿文说道:“把路线记好,咱们还要来的。”
阿文点了点头。
老陆带着甘木言和阿文返回村大队部。
在大队部门口,甘木言与老陆告别。
“甘哥,你不远千里来这儿就为了给他五万块钱?”在出村的路上,阿文疑惑道。
甘木言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说道:“当然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咱们先回车上,等吃了午饭就去买几个手电筒,然后在车里休息,晚上有行动。”
“嗯!”阿文有点小激动地说道。
午饭过后,一辆商务车停在了离陆家村几公里开外的地方,阿文安排另一辆商务车去买手电筒。
冯薇给甘木言打来了电话,她已经跟林城新视觉、林城新视野和林城微焦点微视频账号的实际营运人取得了联系。
林城新视野和林城微焦点的实际营运人态度比较强硬,不认为自己发布的关于甘木言的视频有问题,还很嚣张地说可以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问题。
但林城新视觉的实际营运人态度就很诚恳,已经将关于甘木言的视频删除,并对冯薇好言好语。
冯薇就以林城新视觉为突破口,利诱和威胁双管齐下,终于搞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那段视频是一个叫赵川的人主动联系实际营运人发过来的,说是独家猛料,而且只要发布出去,就可以得到六万块钱好处费。
既能为视频账号带来流量,又有一笔钱可赚,何乐而不为。
钱是通过支付宝打过来的,赵川用的手机号也搞清楚了。
“既然林城新视野和林城微焦点给脸不要脸,那就让他们的账号消失,把律师函发给运营视频软件的公司,告诉他们如果不关闭这俩账号,就以管理不善造成我名誉遭受严重损害为由,起诉他们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甘木言冰冷地说道。
“一切听师傅安排。”冯薇说道。
作为视频软件运营商,是要花费时间精力金钱去应对一场官司,还是利用手中的便利关闭两个对自己正常运营无关痛痒的视频账号,哪个对他们更有利,他们应该分得清楚。
了解了这些情况,甘木言短暂思考过后,联系了雷克,让他想办法查清楚赵川手机号的机主姓名,以及支付宝账号所登记的使用人。
甘木言觉得自己离幕后主使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对自己为何有这么大的仇恨,一个短视频账号发段视频就舍得给六万元,那在网上这么大舆论风暴,至少花费上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