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渺终于肯振作起来生产,瑾悦在交代了接生嬷嬷几句后便去正殿中候着。
夜一点点过去,凄凄凉风吹动着院中的树影,簌簌有声。
内殿中低低的呻吟声却在渐渐变弱。
自始至终,云渺从未大喊大叫一句,她极力隐忍着身上带来的痛苦。
并且不想喊不想叫,而是心中的疼痛早已超过了十指之痛。
即使叫出来,也没有人心疼,反而招人嫌恶。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瑾悦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不知为何,她听到这声音竟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她正欲起身看看孩子,产房中突然传来接生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采女主子出大红了。”
瑾悦双足瞬间一滞,女子产后血崩,治愈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而云渺那般心如死灰,且身子又弱,多半是熬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在太医用煅牡蛎、川芎、熟地黄、炒艾叶、人参、三七等药一番救治后,出血依然不止。
瑾悦踏入内殿时,浓重的血腥味都透着一抹昏暗的气息。
云渺轻飘飘的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透着一抹青灰之色,仿佛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随时都可能随风扬去。
瑾悦看着被鲜血浸透的锦被,不觉吸了一口气。
她奄奄一息的翕动着双唇:“皇上……皇上……”
即便心碎绝望,死之前她心中所念的,想见的人依旧是钟离缙。
瑾悦连忙吩咐一旁的秋月:“你去南熏殿请皇上,若是有人不通传就敢将你阻拦在门外,直接就地杖毙。”
秋月知晓事情的重要性,连忙应下:“奴婢这就去。”
云渺听到秋月去请钟离缙了,她强撑起一丝精神,睁开沉重而猩红的双眼看着瑾悦。
“皇贵妃,谢谢你。”
“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还有你陪着我。”
瑾悦接过嬷嬷手上的孩子,递到云渺面前柔声道:“谁说只有我陪着你,还有你的儿子。”
“你瞧,他长的多可爱。”
云渺转眸望向襁褓中的孩子。
在触及到孩子那一瞬间,她心头猛然一热,这个刚离开母体的小人儿竟没有在睡觉,而是吃着手指,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云渺伸出无力的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孩子的脸颊。
泪水止不住得一滴滴落在襁褓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长得好像皇上……那鼻子,那眼,简直一模一样。”
瑾悦温言道:“是啊,你瞧他长得多像皇上。”
“你再撑一撑,皇上马上就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见一见皇上么?”
实际上,瑾悦看不出这孩子长的像谁,许是云渺太过爱钟离缙的缘故吧。
看着眼前这个痴心一片的女子,人之将死,瑾悦也想要全了她一颗真心。
云渺突然感觉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一意孤行让孩子同自己一起离开人世。
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他小小的,软软的。
可他是那样的有生命力,亦是这个世间她和皇上唯一息息相关的东西。
她握着孩子的小手,低声道:“娘娘,您说皇上看到这个孩子会高兴吗?”
她浑浊含泪的双眸中,亦带了无限的期盼和沉痛。
瑾悦于心不忍,想也没想便道:“自然会高兴。皇上看重子嗣,这是他的三皇子,往后定会好好疼他的。”
云渺凄然一笑,缓缓的点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皇贵妃从未骗过嫔妾,您说的话嫔妾信……”
说着,她气息渐弱,目光幽幽的注视着殿口的珠帘。
瑾悦知道,她在等,在等钟离缙。
连忙道:“皇上一定会来的,你再等等。”
云渺微微的点着头。
往日的一幕幕仿佛就像昨日一般映在脑海中。
那个男子,他此生唯一倾心过的男子,曾几何时也是那样的温柔。
“罢了,让她下去吧。”——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她又一次冲撞了他,可他并未怪罪,反而说:“朕记得你。”
殊不知,因为这一句话,让情窦初开的她笑了多少次。
他还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说:“可是出自晏几道的词,云渺渺,水茫茫?”
当时她很欢喜,自己爱慕之人竟能一语道出自己名字出处。
如今细细想来,云渺渺,水茫茫,正是她同皇上这段感情的结局。
云烟迷茫,水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他就如一抹轻烟,从始至终自己都触摸不到他,更看不透他。
不过没关系,本也是自己一厢情愿。
临死前,她就想再看看那个男子,那个让自己一见倾心无法自拔的男子。
她要牢牢记住他的容颜,告诉他:“从始至终,自己对他的爱都是真心的。”
随着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流出,云渺眼中仅有的神采也暗淡了下去。
最后她还是没能等到钟离缙,珠帘上水晶微微摇晃着,在烛火下泛着点点光泽。
可是,却并非那人前来的光泽。
她最终还是撑不住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皇上,嫔妾是真心爱你的。
但是下一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
待钟离缙赶到时,瑾悦抱着孩子,殿中宫人跪在床榻前痛哭不已。
他当即一惊,“这是什么回事?”
“江采女她……”
瑾悦微微闭了闭双眼:“江采女难产血崩,如今已经去了。”
“临死前,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可以见一面皇上。”
钟离缙上前两步,看着床榻上沉睡过去的女子,面色惨白中带青,透露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怜惜和心疼,但不多。
半晌,他开口道:“江采女诞下皇嗣有功,就封她为美人吧。”
瑾悦只是静静的看着襁褓中已经睡着的孩子,她能感受到,云渺爱慕的是钟离缙这个人。
至少在当下,在从前,她想要的都是钟离缙的心,而并非这些名份地位。
所以,死后的殊荣又有何用呢?
一旁跟上前来的阮宝林不敢上前,不安的攥着手中的绢子,指尖微微颤抖。
钟离缙只是有些沉重的站了片刻,面色遗憾的他再瞧到瑾悦怀中的孩子时,便移开了眼眸。
“这是朕的三皇子么?”
瑾悦将孩子抱到钟离缙面前,颔首道:“是。”
“三皇子也是可怜,生下来母亲就没了。”
钟离缙听到这里,心中方才有些触动。
虽说宫中低位份妃嫔不能养孩子,所以生下来都是交给高位嫔妃养。
但他是失去过母亲的人,知道养母再亲,终究不如亲母,尤其是这深宫中。
这样想着,钟离缙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孩子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