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龙德殿的瓘玉窗户,祁翀的目光落在只穿着一件中衣、跪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的韩炎身上。此时,前来观刑的朝臣们大多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聊天,而宗亲贵族和特意赶来的祁清瑜等人则坐在烧着地暖的龙德殿中喝着参茶。
“奉孝,还有多久开始?”
“还差十分钟。”
“给他送碗热参茶!”
“是,陛下!”
奉孝麻利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茶端了出去,在朝臣们的凝视中送到了韩炎的口边。韩炎也不客气,就着热茶顺势将手心里的药吞了下去。
偏殿门突然大开,柳敬诚带着几名手持刑杖的御前侍卫鱼贯而入,殿前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分列刑凳两边,各怀心事地注视着柳敬诚和韩炎。
侍卫将韩炎绑在刑凳之上,裤子褪至脚踝,露出臀股。柳敬诚一声令下,黄荆杖开始上下翻飞,打在身上初时泛白,之后变红,几杖下去便已皮开肉绽!
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白雪之上,旋即被白雪覆盖,而后又有新的血迹滴落,重又染红了白雪。雪白血红交替,织染出一幅难以言表的惨烈画面。
韩炎初时还能强忍着不出声,可三十杖之后喉头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阵阵闷哼。偏偏参汤还吊着他的气,让他没有陷入晕厥,只能清醒地承受着每一杖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寒风凛冽、飞雪飘零,而片缕遮身的韩炎此时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浑身冒汗,额头滴落的汗珠将积雪都融化了。
元震初时还担心侍卫杖下留情,特意凑上前去看,但见行刑的侍卫身体紧绷、杖下生风,显然是用尽了全力,而受刑的韩炎臀股之间渐渐血肉模糊,痛苦的神情也不似作假,便也就放心了。
哼!天子又如何?权宦又如何?老夫想让谁死,皇帝不也照样无可奈何?
“四十七......五十六......六十三......七十......”
侍卫高声报数的声音传入龙德殿,祁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眉头深锁,面色凝重,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祁樟、祁檩等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个时候弄出一点声响触了霉头。
“七十六、七十七......八十......”
报数的声音还在继续,这说明韩炎还活着,这是好事!祁翀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心脏的跳动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
此时,韩炎的呻吟声逐渐减弱,呼吸也开始不畅,显然已经到了身体承受能力的极限。
元震的表情越来越得意,罗汝芳却有些不忍,微微闭上双目,不想再看。观刑的群臣纷纷窃窃私语,有人感慨于杖刑的残酷,有人则唏嘘韩炎生命力的顽强。站在另一旁观刑的宫内官,尤其是内侍们则人人露出不忍之色,颇有些物伤其类之感。
“八十五、八十六......九十......”
祁翀的心越揪越紧,剩下的杖数越来越少,但这同时也意味着韩炎离鬼门关越来越近,接下来的每一杖都有可能立刻要了韩炎的命!他几次想要叫停行刑,却又一再强忍了下来——此时喊停,韩炎这顿打就算白挨了,不能功亏一篑!
“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
祁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停!”
就在侍卫喊出“一百”的同时,一个“停”字从祁翀的口中爆出。门口同样紧张地等待着口谕的奉孝慌忙一把推开殿门,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停刑”!由于过于激动,以致这一嗓子都喊破了音!
“停刑!”柳敬诚倒是镇定地多,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旨意。行刑的侍卫随即收起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刑杖站在一旁。
群臣不知为何喊停,都愣住了,元震更是直接嚷了起来:“为何要停?不是还没死吗?歧郡王,难道你要徇私枉法不成?”
见柳敬诚没有理睬他,元震又走到殿前大声道:“陛下,杖毙韩炎乃是圣命,岂可朝令夕改?请陛下收回‘停刑’之谕!”
观刑的朝臣们有不少赞成元震的看法的,纷纷上前附议,并请皇帝陛下亲自出面回应。
祁翀冷笑一声,转头对祁清瑜道:“有劳姑祖母了!”随后黄罗伞盖簇拥着祁翀和祁清瑜来到殿外檐下。
“朕知道诸公对‘停刑’之谕有些不解,姑祖母,劳烦您解释给诸位大臣听听吧!”
“好!”祁清瑜微微一笑,将当年的往事及太宗皇帝因此而立下的宫规解释了一遍,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元震怒了,他本能地认为祁翀和祁清瑜在耍花样!什么“百杖不死,便可免死罪”的宫规!焉知不是他们编造出来蒙人的?
可祁翀仿佛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为了证明祁清瑜所言不虚,竟然让人抬出了隆顺七年的宫廷内档和太宗皇帝起居注。
吕元礼将内档翻到了太宗口谕那一页,命两个小内侍抬着在众人面前一一走过:“诸位相公上眼了,内档可是造不了假的!还有起居注,喏,在这儿,也写着这事儿呢!”
眼见内档上面白纸黑字,起居注同样记载的明明白白,众人终于无话可说。
杜延年顺势道:“既有旧规,便该照规矩行事。太宗皇帝有好生之德,臣等岂敢令陛下背离祖宗之德?臣等遵旨!”
“既如此,今日观刑到此结束,天气也不好,都早点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臣齐声告退,早有一旁等候的小内侍七手八脚将几近晕厥的韩炎抬去偏殿交给了白郾。
祁翀与祁清瑜说着话又回到大殿,元震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些崩溃——韩炎居然没死!忙来忙去一场空,除了将自己与圣上之间的嫌隙拉的更深了以外,他又得到了什么?一阵寒风袭来,吹落了他头上的皮帽,雪花顺着斗篷的缝隙侵入脖颈,元震忽然打了个寒颤,一股深深的寒意将他从内而外冻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