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峥嵘把枪收起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他姿态一矮,张肇岩才撤回那剑拔弩张的态度。
张肇岩也坐回了沙发里,端起一边茶几上的咖啡浅啜了一口。
“怎么,蒋先生认为自己不走,老朽就拿你没办法?”
蒋峥嵘眼神死盯着张肇岩——
“我问你,你们那个破地儿,是不是必须要有人去守。”
张肇岩捧着咖啡杯的手一顿:“你想干什么?”
蒋峥嵘:“如你所言,这是你们族长的宿命,但未必是他的宿命。”
张肇岩没有懂他的意思,只是神情凝重了些,等他继续讲下去。
“你需要有人去守那个秘密,换作我去,他跟你的约定,我来完成。”
张肇岩这才明白他的算盘,哈哈大笑了几声:“简直是异想天开,小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异想天开?”
彼时的蒋峥嵘也已年逾四十,却被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称作“小子”,这感觉十分诡异。
他早就知道,张麒灵并非普通人。
且不说他不知师从何处但偏就不凡的身手,光是看着他年复一年不曾有多少改变的容颜,就值得笑评一句:此子若非妖孽,便是神仙。
张肇岩不屑:“你又不是我族内之人,更无我张家血脉……”
“怎的不是,我是你们族长夫君。”蒋峥嵘打断他的话头。
张肇岩脸色尴尬了一瞬:“胡、胡言乱语!”
“是否胡言乱语,乱语胡言的,你活了这么久,也该心中有数。”
张肇岩:“那也不可能,莫要讲你是个汉子,你就是个女娃,生下的孩子也不是纯粹的张氏血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蒋峥嵘乐了:“你急完了吗,”
他又拿起枪,利索地上了膛:“现在,轮到我急了。”
张肇岩面色骤沉:“你又搞什么花样,杀了老朽,你也走不出南域张府。”
蒋峥嵘并不回答他,只见他缓缓举起了那把在他的大手里显得有些袖珍的手枪——
对准了自己的耳侧!!
现在,只消他微微用力,扣动扳机,他就会当场头破血流。
张肇岩一反常态,骇得面色发白,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手不太稳,他手中的咖啡杯一个颤动,跌在了汉白玉地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叮哐——”
“我不想兜圈子,一句话,我来替他,行是不行?”
张肇岩额上渗出汗珠,他活了将近百年,受过的威胁不计其数,但他从未如此处于下风。
“蒋峥嵘,你太浑了!你就不怕死?!”
蒋峥嵘闻言,面上浮出一个又苦涩又冷酷的笑容。
“死么,我早该死了,伐北征讨,敌后抗倭,淮宛战役,打过汉湾江……死的人太多了,我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活得有意义,当然,你不会懂。”
一个门阀世家的拥趸,封建势力的余残,怎么会懂得什么是牺牲,什么是人与人之间互助互爱的朴素情感。
倘若他用仅剩的一条命,能换来另一个人的解放,换来张麒灵的自由,和实现他们共同理想的机会。
“值得的事,生和死又有什么要紧?”蒋峥嵘反问。
张肇岩哑口无言,此刻他深深地感受到,张氏一族的衰微是必然的。
因为时代的洪流正在不断冲击着所有固化世家门阀的地位。
蒋峥嵘,还有他背后的那个什么组织,这些幽灵一般的混蛋!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把所有人变成平等的受益者,公产者,他们看起来多可笑,就有多可怕。
蒋峥嵘是不能死在他这里的,否则新政府肯定会借这个正当合理的借口把他们上下直接换血——
虽然他们早晚会被换血,但不是现在,人都有无限的活下去的欲望,放大到族群也是一样。
张肇岩退步:“好,好,但是——”
蒋峥嵘见他答应着又突然转了话锋,不知道他又闹什么鬼名堂,眉头不悦地皱了皱。
“但是什么?!”
张肇岩:“唉,你何不先把枪放下,走火就不好了,我是说,你知道,你本身不是巫族人,巫族也不止我一位长老,要让他们也同意,那你必须接受我们巫族的‘神授’。”
蒋峥嵘把枪放下,但没有退掉子弹,他百无聊赖地问:“什么神兽?青龙白虎,还是朱雀玄武?”
张肇岩黑脸:
“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神授’,是净化外族的一种方式,经过‘神授’的人,会忘却前尘,对你接手我们巫族的使命有益无害。”
……
“所以接受神授的人,是我。”张麒灵听到这里,抬眼直直地盯着正在给他讲解来龙去脉的蒋峥嵘。
他其实是在问,为什么最后忘却前尘的人是他,而不是蒋峥嵘。
蒋峥嵘被他盯得十分忐忑。
“我先说好,我现在知错了,如果你要打我,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只是求你不要恨我。”
张麒灵没有答应,但蒋峥嵘却不得不讲下去:“你说的没错,最后接受神授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