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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何为步步生莲?就是如眼前这唤作千杯的女子,步步间自足下绽放出一朵朵墨色莲花,红衣红衫红袖舞动如飞,顷刻间,身转如璇子,腰弯如银蛇,眼魅如红狐,花瓣流转围绕,令人眼花缭乱,只恨不多长两只眼睛,眼前莲花落下,露出一张脸,美如玉。

花满楼这届花魁是非她莫属了,来选花魁的女子如此之多,哪一个不是从五六岁时便束腰压腿,练上了十几年,可跳出来的又有几个,能一朝飞上枝头的更是少之又少。

丫鬟急进来告诉我道:“姑娘,太子爷傲鹰今日下葬……”

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晦不晦气,今日选出来的姑娘可是可以进三皇子子府邸跳舞一支的,别给三皇子找晦气。”

小丫头还是扎着两个小髻,被打一嘴巴,眼角立刻就红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招招手:“出去吧,如今三皇子才是长子了,以后那是前太子了,不要再去说了,该讨好谁,你知道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小丫头走后,我俯身在妈妈耳朵道:“妈妈,浮梦亦想去跳这支舞,妈妈看在浮梦这十年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妈妈赚的何止千金的份上,妈妈便让浮梦和千杯姑娘一起跳吧!”

十年前,我一舞动长安,一世倾城,引得天下男人千金万金相邀,然,红颜易老,这是每一个女子的宿命,如今我已二十又六,人老珠黄,再不复当年之姿,从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今日这新人出众早已盖过我当选之时,若想一起和这新人千杯姑娘进三皇子府跳这支舞,一举翻身,可谓难上加难。

果然,妈妈桃扇挥一挥,只道:“这领舞之人已经有了,浮梦跳了这许多年,便歇歇罢。”

预料之中。

“妈妈,这许多年浮梦攒了好些细软……”

“妈妈,让她一起跳罢,浮梦姑娘十年花魁之位无人可撼动,可见其舞功,舞是活的,领舞本不是只能有一人。”

本以为还要颇费些波折,没想到刚跳完舞香汗淋漓的千杯过来帮我说了话。

我深深福身行一礼:“谢谢千杯姑娘,这领舞之位万众瞩目,又是去三皇子府邸,如若被三皇子看中,可谓一飞冲天麻雀变凤凰,争这位置又何止千人,谁不是挤破脑袋把别人踩在脚底,不知姑娘为何要把这个机会给浮梦一个?”

千杯额间一朵烈焰红花,本该是妖媚,却徒给人清冷的感觉,“麻雀就是麻雀,凤凰就是凤凰,能不能被他看中,都改变不了,父神都改变不了,何况他!算了,浮梦姑娘先告诉我,为何要费尽心机不惜这数十年家当也进三皇子府邸?”

“这呀,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呢,久到什么时候呢?大约三年前罢,浮梦与三公子傲寒初见……”我露出一个娇羞的笑来:“说来千杯姑娘该笑话浮梦了,浮梦那时整日间待在这花满楼,一日委实烦闷,边带了两三小髻出去游玩。妈妈总与浮梦道,浮梦美貌,切不可给人看去了,若想看的人,没有千金是绝不行的,浮梦便戴了一顶白纱斗笠出去了,真真不知死活,见着三公子才知道什么才叫美貌,什么才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时羞愧的什么似的,羞愧的狠了,大街上一匹惊马忽然飞出,就要从浮梦身上踩过时才知回神,浮梦吓的脸也呆了,眼也直了,小丫头们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半响,一切恢复平静,丫鬟们直以为浮梦已被马踩死了,连浮梦自己亦是这样以为,不曾想,睁开眼睛,却在一温暖怀抱里,斗笠早已不知何时掉了,那人拥有绝世倾城的容姿,长身玉立,一席墨袍,真如九天嫡仙,正是方才看的走神的三皇子傲寒,天下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浮梦羞红了脸,转身离开,连道谢亦忘了,从此往后,茶饭不思,只盼能与之一见。然,公子佳人尚可,那人却是皇子,可是我等卑贱之人想见便能见的。可惜,花满楼的姑娘再如何名满天下,也终有过气的一天,女人容貌再美能美过几年,幸得千杯成全!”我再感谢,感谢完发现自己讲了许多,千杯姑娘还未说过一句,便问:“千姑娘为何会来花满楼这风尘之地,又为何要进三皇子府邸?”

千杯银牙暗咬:“哼,这三皇子傲寒倒很是有美人恩啊!”然后才像是刚刚听到我说话,回道:“哦,没什么原因,你已经替我说了,我刚出来,正想怎么进他府里,就听到那老太婆说这跳舞选出来的是要送进三皇子府邸跳的,我就来了。”

她说的老太婆,正是花满楼的妈妈。

千杯姑娘不知为何有了脾气。

看来这千杯姑娘喜怒无常,不过既然是花魁就有大脾气的资本,遇上不好伺候的,妈妈也没法子。

妈妈脸都绿了,我只得汕汕打圆场笑道:“是了,机会难得。”

对镜还未梳妆,泪先千行,今日是他下葬的日子,二皇子没后,三皇子势头盛起,从前二皇子府邸的门庭若市,如今都去了三皇子府邸了。

高祖皇帝便立下规律,为防储位之争,大矍立长不立贤,大矍大皇子傲烨夭折,二皇子傲鹰于前几天牢中病逝,如今三皇子最长可惜非嫡,七皇子是皇后胞子,手握兵权的兵部尚书是七皇子的舅舅,可是前段日子,老兵部侍郎病逝,膝下无子,所以现兵部侍郎是其女婿状元郎江枫。

现兵部尚书大人和老兵部尚书大人不一样,最近和三皇子来往颇紧密,我要去见的正是现兵部尚书大人。

抹净眼泪,梳妆上街,恍恍惚惚中傲鹰又站在远处,一匹受惊的马突然向我奔来,要踩上我的身体,一道黑袍闪过,面前白纱落地,傲鹰将我抱起:“姑娘没事吧?”

是的,是傲鹰,从来不是什么傲寒,救我的是傲鹰,穿墨袍的是傲鹰,绝世倾城的容姿,长身玉立,如九天嫡仙的是傲鹰。鹰击长空的鹰。

平日里我在男人们面前演多了,练就了脸皮比城墙,今日却是红了脸,捡起自己斗笠,强自镇定,道了个谢:“浮生谢谢公子了。”

他的小斯们立刻过来请罪:“二……公子,属下该死,未能保护好公子!”

只所以和千杯道时,要把二皇子道成三皇子,是因为坊间流传二皇子是三皇子所杀,所以,要想进三皇子府,先要和二皇子撇清关系。

“姑娘姑娘,尚书大人的轿子停下了。”小丫头看我说的果然对了,激动的不断摇晃我,把眼前二皇子的幻影深深摇湮。

我看着江枫和他身边的夫人,直接在大街上大言不惭的道出:“大人,奴家想要嫁与大人,望大人成全!”

街上立即炸开锅,纷纷猜测是哪家姑娘不要脸可以到这个程度,后来一打听,原来是花满楼的,便释怀了接受了。

江夫人厉声指我道:“大胆妖女!”

“妖女!到底是谁妖女?奴与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家庭贫寒,奴为大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卖身花满楼,争花魁,接恩客,只为筹钱为大人换笔墨纸砚。那年听得状元郎名字是江枫,奴一宿无眠,苦苦等待,以为苦尽甘来,以为高头大马接奴回家,谁曾想等来的竟是状元郎娶得兵部尚书千金的消息!”

我娓娓道来时,江枫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江枫走过来,低声呵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你这个负心汉身败名裂。怎么,你很怕么,哪怕官拜兵部尚书,一人之下也还是会怕?是了,你的出身是由一个花满楼的女子供奉的,爬的多高,这污点便伴着你多高。”我用最恶毒的眼神看着他,可是看着看着又落下泪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花满楼里新来了一个女子,抢了我花魁的位置……你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自嘲笑笑:“自然是不好的,如今你怎还会再抱我一次,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就这样张开手,抱住了我,充满隐忍:“浮梦,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大人,莫要接近那妖女。”远处江夫人喊着,只是如今她的父亲已死,她可不是以前的她,江枫再不会听她的了。

“好。”我转身离去。

“姑娘为何走的这样急?”小丫头问。

我回道:“因为尚书大人马上就会遇刺客了。”

小丫头奇道:“听闻尚书大人不仅精通诗词,更是武艺高强,如何会遇刺?”

话落。

远处,大街上。

“刺客,有人行刺尚书大人!”

“快请大夫,快!”

一阵忙乱里,我看着尚书大人吐出的血,把被他抱过的衣衫脱下,扔进一旁火堆里。

我不是要他身败名裂,我是要他死后身败名裂。

晚饭,千杯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正在吃饭,便叫丫鬟再去拿一个碗,千杯道不用了,就是今天整个长安都在说兵部尚书死的事,死相可怖,是中毒而死,问问你听说没有?

我夹一筷子菜进嘴里:“那毒是‘倾城’,名字由来是倾城是女子翘楚,这毒之毒性是毒药中翘楚。”我缓慢嚼着嘴里饭菜,抬头看她:“千姑娘要告发我么?”

“我没兴趣,本想找你一起八卦八卦。”千杯姑娘耸耸肩后走了。

‘倾城’!我只知道做十年花魁,很多男人这样形容过我,却不知道有这样一种毒药,还是江枫,我倾尽一生给予的人令我知晓的。

那天就是在现在这张桌子上,他给我夹菜盛汤,因高中满脸喜悦:“浮梦,往后你再也不用受苦了。”

傲鹰就在这时候进来,那时候他还不叫傲鹰,人人都叫他二公子。不请自来不说,一进来便大大咧咧,全部书香礼节都抛没了,像一山野村夫,一屁股就在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满桌佳肴,口水直流:“正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天本公子便和浮梦姑娘一同吃这饭。”

我十分不悦。

这不悦在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了,英雄救美,有时候救美的不一定是英雄,也可能是无赖。

我虽不愿给他吃,然而此公子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既然能被妈妈放进来,说明此人不是权就是势就是有钱。就像千杯当了花魁,她想向妈妈发脾气甩小性子就发脾气甩小性子,我当了十年花魁,从没有人当十年的,可见姿色天赋。妈妈百依百顺,我也有脾性,便是不愿多接客。那日晚,妈妈就要我接一个客人,还万分叮嘱此人非常重要,须得谨之慎之,切记切记!

妈妈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竟会吓得这样,我笑道:“到底是什么人,总不会是当朝皇帝罢?”

妈妈在我额上打了一指:“这玩笑也开得!要再净是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有一天人头不保!”

我并不知道这人也是接近了,因原本认定他是英雄结果却是个地痞流氓,让我难受,便直接掐了他的脖子,要杀了他。

不是我泼,委实这人恼人,各位看官知道他道的是什么?他道:“久闻长安浮沉姑娘大名,今日在街头一见,果真姿色如莲,然令在下震惊的却是名动天下的浮梦姑娘原来却是个男儿身。”然后他就垂了眼皮把眼往那地儿瞧了。

我本远远的站着,每个男子来都会先非常衣冠的要和我品一品茶,做一做诗,唱一唱曲,虽然最后都会禽兽,不过在这之前我总有办法脱身。

我没想到他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把我惹怒的后果自然就是扑前去,掐住他的脖子。却就在一扑一掐间被他抓了个满怀,下了我的金步摇,把我抱在床账里。

也就是那的第二天我才知道他是二殿,太子人选,二殿莆一走,小丫头便匆匆来道:“状元公子来了。”

我正在擦牙,只羞自己还为梳洗。

状元郎倒无暇理会,直直开门见山便道:“你怎可和二殿有来往?宫中人如虎如狼,吃人不吐骨头,弑父杀兄什么干不出!”

这我才知道二公子原是二殿。

一夜良宵过后,本无甚交集,哪知我正和江大哥吃着饭,他突然来了,而且全无风范,我心中不喜,况且他没有在我面前点明身份,我便干脆任性到连礼亦不行了,只江枫深深跪拜下去,道:“江枫参加公子!”

“在外不必客气,学学这姑娘。”说着竟就拿起了筷子,因筷子不多一双,直接抢了我的!

我差点被气晕过去。

江枫额上冷汗涔涔,道:“乡野丫头不懂事,还望公子恕罪!”江枫用眼神示意我:‘快请安!今天你是怎么了,鬼魄入体似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在他面前就如此任性。

江枫正说着公子金躯怎可食这些时,旁边一小斯,确切的说,是一小太监扮的小斯,自怀里摸出一双银筷,直接夹了进嘴里。

“二公子,这不是你撒皮打泼的地儿!”我气的摔了筷子。

二公子幽幽站起,只风流的打开扇子,笑一笑:“姑娘家,生气老的快。”

只没多久功夫,忽间旁边小太监一口黑血吐出。

我惊叫一声退后,人早已傻了。

公子仍旧嘴角一弧度优美的笑容,蒲扇轻扇:“看来状元郎这‘倾城’毒物是要毒死这倾城姑娘啊!时间已晚,状元大人今日恐怕要在石榴裙下跪一晚了,我只见过女子以色示人,男子以色示人却是个什么模样,状元大人为本公子解一二?”

“浮沉,你莫要难过,那江枫要娶的尚书千金上官景儿独生千金,那千金被宠坏了,乃是一个母老虎,彪悍异常,当着众人的面经常对江枫大呼小叫,叫的那江枫直如下等奴才,别说不像状元郎,便是男人亦是不像,人之尊严都被践踏没了。被这样的男子负了便负了,没甚好伤心的。”

自那次下毒事件后,二殿下便日日过来探望我,每每以好言慰之。我的眼泪只是掉,仿佛要把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掉干了。妈妈十分不喜,幸有公子为我说话,我才得以许多时间这伤春悲秋的。

是的,我自己亦是明白,陈世美早有,既被负心更要打十二分精神为自己活着。从前,我只为他活着,天冷了,我想到他须添衣了,他的笔墨没了,该买了,买最好的,莫被同僚笑话了,幼时送他去书塾,送到一半便不敢再送了,怕被人看见,看不起他,有好吃的,不辞辛苦要先与他送去。高中那日,他指天指地涕泪交加发誓要娶我……

可不娶就算了,却为何要杀我?还是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如此残忍的毒物。

“二公子走吧,浮梦乏了,想歇息歇息。”我缓缓起身,转身离开。

二殿下忽而却不再好言好语了,一把抓了我的下巴,抓的生疼,眼睛逼视着我:“你还要伤心多久,掉多少泪!事情发生了便发生了,早知你这样,还不如不救你,让你死了算了!一个状元,官拜兵部尚书的女婿,你觉得他会留一个供奉他十几年的花满楼女子?是你自己傻,从资助他扶持他开始就该想到,过河拆桥,蛇专咬救他农夫!”

“不!我不要听!”我捂住耳朵。

二殿下揽我入怀里:“跟我走!街上初见,白纱掉落,你不染铅尘的模样直进我的眼我的心,我那时便发誓要好好保护你。我方才话说重了,不是有意的,我怎会让你死掉算了呢,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你不知道,我的命早已入了你的生死薄!”

眼泪茵湿透二殿下的衣衫,不是不感动,可我不想接受,天下男子皆一样,谁能保证不是从狼窝跳入另一虎窝,“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将眼泪抹净,擦上红胭脂,点上红绛唇,铜镜里的我不再是那如鬼如魅毫无血色的脸,“不过是救我一命,你以为我便会倾心于你么?公子怕是想多了。”我是青楼女子,对付男人我错错有余:“以身相许是不能够了,只愿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二公子”。

把二殿气的摔门而去。可我没想到就是当晚,他会遇刺。

来通知我的是他王府的管家,他满头大汗,给我一片桃花,道:“浮梦姑娘,这是二殿让我转赠与姑娘的,道知姑娘什么金银珠宝珍贵古已不稀罕,假如今日逝去,便留一朵桃花在手中间,并无什么诗句承诺,只是简单留个纪念,让姑娘知道,姑娘的生活中出现过殿下。”

我卸了金银首饰翡翠环绕,换上男装,绕过平日坐的轿子,去马棚牵了一头马,狂奔而去。

二殿下房里,满屋的太医,地下都是血染红的纱布。我心中一恸,过去抱住他:“殿下!”

大家都在看我。

二殿倚在床上,笑容可掬:“我这小兄弟比较喜欢抱人,男子女子都抱,哈哈。你们先退下。”

“你眼睛哭花了”,二殿抚摸我的眼睛,“不敢想,有一天,你会为我哭。”

他的眼太过深情,指腹薄茧就这样如按摩般在我眼睛上,他右半边臂膀围了层层纱布,因治伤不曾着中衣,只着一件下裤,精致健壮的胸膛让我的眼睛不知该看何处,那晚床账内……浮现在脑海,脸不由热了起来。

一时四处极静,仿佛连袅袅檀香亦睡着了。

不过只是一时,静很快被打破。

“二殿下,三殿下来了。”管家气喘吁吁。

“浮梦你去屏风后……”二殿下还未说完,三殿下竟就进来了,眼中担忧着急之色尽显,情真意切,礼亦来不及行,先恳切的查看二殿下的伤势:“二哥,你怎么样了?”

“没事,多谢二弟关心。二哥有伤在伤,礼数不周的地方烦请三弟见谅。”二殿点头至谢至歉。

三殿才抬手拜下去:“二哥言重了,二哥平安无事就好,不日就是册封太子典礼,二哥定要保重!刺客弟定为二哥抓捕到,以儆效尤!”说到这儿,仿佛很惶恐的模样:“我大矍自高祖皇帝起,就有为免储位之争,立长不立贤的规矩,如今大典再即,外面便有混账人士说这是弟做的,二哥不会听信罢?”

贼喊捉贼已经够令人恶心了,傲鹰没想到傲寒还会来一招这么直白的先入为主,意在提醒或者威胁就算有人说也是混账人士说,便是捅到父王哪儿,没有证据亦是白搭。

傲鹰保持长兄应有的风范:“混账话无需听。”

“这位姑娘是?”三殿下指着我。

我着眼打量三殿下,和二殿下果然不是一母所生,除了都喜穿墨黑衣衫,全身上下眼耳口鼻没有一丝相象,不过他们兄弟两个都是美男子。

“奴,浮梦,见过三殿下。”我行跪拜礼。

“浮梦。”三殿下重复了一遍。然后看没什么事就向二殿下告辞了。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回头,眼睛里情愫复杂,我委实是眼神不好了,竟看这情愫里有丝不舍和疼痛,看着二殿下,道:“二哥,生在帝王家,莫要太过迷恋一个女人。”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二殿下不会在三殿下面前承认,毕竟我的名声在这皇城内亦是很大的,没想到二殿下却又笑了笑,苍白的脸似乎一瞬间布满光辉:“已经迷恋了。三弟是还未遇见,等他日遇见了三弟也会像二哥一样。”

我离开了花满楼。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被妈妈狠狠敲了一笔。

幸好,我是个富婆。

这是一场赌博。

进皇府,当侍妾,受尽恩宠。然,我身份卑微,连做妾亦不能,大典再即,假使将来殿下多了无数妾、侧妃,还会有正妃,到时她们容不下我,殿下又有新的女子吸引,我该当如何?

我何其有幸,赌赢了。

“众有桃花千万,取一朵放心上足矣。”二殿下握着我的手描着桌上素描,嘴里带笑,侧头给我承诺。外头春意正浓,阳正好。

时日一天天过去,我与他给举案齐眉做了最好的注释。

我不再是名动长安花满楼的一笑千金的浮沉姑娘,我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一切,我放弃的心甘情愿。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不过像我的名字般,浮生一梦,我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府邸里,慢慢老去,而二殿下行完太子礼,正式入住东宫。

门庭若市间便有许多官家的女子被送进东宫,人人都为进东宫挤破脑袋。

所谓赌赢了,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太子确实爱过我,只是爱的是红颜。

而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我的青春亦一天天逝去,年轻的姑娘太多太多了,多的如庭前落花。除了太子妃还未定,侧妃,妾,已经遍布东宫。我每日里等着太子来看一眼,然,阿房宫三百里,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何止我一个。

太子还记得我的容貌么?

为什么他要当太子,我宁愿他还是二殿下。

“姐姐,我殿里寒冷,你的炭我就拿走了。”太子侧妃延华招人进来拿炭。

“侧妃娘娘,这是我们姑娘最后的炭火了,皇城冬寒,没有炭火我们会冻死的!”小丫头苦苦哀求。

被延华一脚踢开:“叫了一声姐姐,便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jinv)!”

刻薄的嗓音传进冰冻的耳朵。

“姑娘莫怕,奴婢去找太子爷!”小丫头要去替我讨回公道。

“别去了,东宫再大也不是皇宫,且整个东宫到处都是他的耳目,要管早就管了。一直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作为太子的无奈,可,不是!”一滴泪自眼框落下。

在冰冷的脸上,眼睛是热的。

冬至已到,我的耳朵手脚凉如冰,此刻就是把它们割了我也不知道,在这时我强烈要求见一眼傲鹰,说有重要的事与他说。

我苦苦等待,门莆一打开,我挣扎的起来:“二公子!”

“姑娘,太子爷让老奴转告姑娘,好好保重身体。”

来的是东宫管家。

像一个苦苦长途跋涉去远方寻找一个人,等终于到时,那个却不见我。

没有让我坚持的信念,我长倒不起。

迷迷糊糊间,我恍若看见了他,如初见时那样依旧一席墨袍。

“傲鹰,真的是你么?”我鼻涕眼泪一起流,深怕是错觉,扑进他的怀里,太多委曲太多思念要与他诉说。

傲鹰道:“是我。听管家说你要见我。”

我被欣喜冲昏了头脑,并未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漠,张了张口:“……”

未曾容我说出,傲鹰挥袖起身,“你到底还要纠缠本宫到什么时候,你还不明白么,当初不过看中你美貌,如今你对我来说如同旧物,令我讨厌,你低贱的身份,根本不配待在太子府。”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带上你的东西,走吧。永远不要和别人说起你跟过本宫,来过太子府。到关外重新生活。”

宫人为他打起伞,受过伤的那边肩胛早已痊愈,垂在身旁,威仪非常,将来的帝王,我一个低贱如尘埃的人竟妄想得到他的爱。

可笑。

“姑娘,老奴只得送到这儿了。好好活着!”管家把我送到城外,与我告别时,竟红了眼睛:“莫要怪爷!”

“走罢。”我挥挥手,没有一丝留念的往前走。

手卸下头上发簪,扔入悬崖,高百仗的涯下,不消一刻,消失不见,我只是去捡发簪。

我如一只蹁跹的蝴蝶飞入悬崖。

“浮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想不开?二哥登得太子位,姑娘不是更该意气风发才是?还是,妻妾间相处不好,姑娘内斗失败,失宠了?”

与我说话的是三殿傲寒,我醒来时躺在一暖帐内,我被正出城打猎的三殿救下。

我的手放在肚子上,说话时喉咙像被刀割般痛,我知道痛其实不是喉咙,是心,“三殿下不明白,如果要靠争宠得来的,没有爱争来又做什么?殿下知道么,从前我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我费心费力扶持他,令人平步青云,可是最后他嫌我给他丢人了,要杀我。那时候我很难过,但不想死,是二殿下救的我,我本不愿再掉入火炕,可是他偷心的功夫委实太厉害,一旦嫌我,不用他动手,我就会自己去死。我原来已经爱他爱的如此之深,把我接进府,只带我合描一张素描,便可令我全心全意相信他。”

傲寒道:“既如此,不若浮梦姑娘杀了他,何苦杀自己,男人做错的事,怎么女人来承担?”把我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傲寒愿意帮姑娘。”

白貂裘华而美,冬日里呼出一口口白气,红润的脸庞,绝美的笑容,我重新回到东宫时,太子站在高楼上,一手无力垂着,一手握成拳,岿然不动,如石雕,飞雪在他身上铺满如毯。

“太子是在想妾侍么?”我张开双手,笑声如百灵鸟歌在我嘴里出去,我抱紧太子:“妾侍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太子如何不喜妾侍,妾侍亦不会走的!”

有热热的水滴掉落在我脸上,是热的。

在冰冷的脸上,眼睛是热的。

我并没有哭,那么哭的只有一个人。

他哭了。

一个更大的笑话。男人呵!失去的失去过的,永远是最好的。

“傻瓜。”他抱住我,用一只手紧紧的抱住我。

暗沉低哑的声音,我听到他说这两个字。

“姑娘姑娘,那延华娘娘又来了!可怎么是好?”小丫头吓的直像看见老虎,难为她了。

“没事,请她进来!”太子既留宿我这儿,会来的又岂止会是她一个。

这延华一进来便跳着脚,又哭又笑疯掉形状,指着我便骂:“你这狐媚东西,到底对太子爷使了什么媚术?”抱着头蹲在地上继续哭:“太子从未碰过我。”

这……难道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战术?不管了,只要她还在我房里就行。我把碗里的汤喝下,过了没多久血渐渐染红裙裤。

我轻轻把眼角的眼泪拭去,不生出他是为他好,有这样的母亲注定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可是太子的唯一一个孩子,延华家世再好,也成了阶下囚。

丧子之痛、伤心、难过、愧疚、疼爱……

就在这种种情绪中,不给任何的喘息,黄袍在太子书房被搜出。

一朝太子一朝囚。

这就是皇宫。

豆烛摇曳,太子一身囚服,却依旧长身玉立,仿佛没有身份的转变,只是换了件衣服,“浮梦,好好活着。”

我面色沉静,与他倒下一杯酒:“好。”

既负了我,不是我死便是他死。如今大仇已报,我本该十分快乐的,放下这个男人,重新去寻得我的天地,可这几天我脑海中总是浮过孩子流走时,傲鹰坐在我的床头抱着我,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陪在我身边,渴了亲自给我倒水,饿了亲自给我拿糕点的模样。

我想到初进二皇子府时,他执着我的手描一张素描,只是可惜后来他再不描素描了,连拿狼毫的手亦很少动了。

我记得我刚回来时,他站在高楼上,好像在等一人的模样,想起他沉沉的说着傻瓜两字。

管家见我还在这,道:“姑娘,你为何还不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太子的侧妃妻妾们具已下牢,我是侍妾,本和小丫鬟们一样被分配到各个府邸为奴为妓,但太子安排了人,把我送走。

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何况一国太子。甚至太子入牢,不过是换一处应筹帷幄,那一切,用其他皇子的话说,便是太子党。除了傻子,皇宫里的任何一个皇子,都绝不会是一个女子可以左右生死的。

我知道我为何还不走?我在等他出牢,如果我没猜错,是揭竿而起。

然而我错了,皇宫的深谭远比我想象的深。女子左右不了一个皇子的命没错,我亦从未想过要他的命,一直以来要他的命的都是别的皇子!

管家再来找我时已经不是劝我走,而是劝我再去一趟牢里,“姑娘,这怕是太子爷最后的一面了。”

适时我正在喝茶,茶盏打翻,滚烫的茶水尽湿衣袂,烫的雪白肌肤通红:“你胡说!”

管家沉痛的直不起腰,只问我:“姑娘难道没发现,太子爷拿笔的手举不起来么?姑娘难道没发现那只臂膀正是爷被行刺受伤的臂膀。遇刺那天,姑娘也是在的啊!”

我道:“没错我是在,但那天刺客刺杀并未成功,太子的伤亦很快痊愈了!”

管家竟笑了一笑:“姑娘认为,皇宫里的刀只会是普通的刀?”

我想到曾经我见过的那个‘倾城’之毒,世间根本没有人听过的毒物,毒物这东西没有最毒,只看人心有多毒,“难道刀上有毒!”

“是!太子爷入得东宫后没多久,一日与姑娘共同作画时,忽感右臂疼痛,太医检查,不料是毒物,毒已入骨,再无药可解。爷知时日无多,她知道姑娘生性固执,怕你知道后不肯独活,便广纳侧妃侍妾,故意做出负心的模样来,为的就是让姑娘恨他,激起姑娘活下去的欲望。”

我到得牢房时,太子已不再是坐在我面前,长身玉立,仿佛没有身份的转变,只是换了件衣服了,他脸色苍白,躺在牢房里。

“二公子”,我轻轻唤他。

太子眼神迷蒙,神情恍惚,已是将死的最后一刻,竟如孩童一般,辗转间带了最原始的天真欢乐,“是浮梦罢?我记得初见浮梦,是在长安街上,一匹马突然蹿出,她的斗笠掉了,露出如莲一般素白美丽的脸,这是我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的脸,虽身出泥潭浮世,却仍旧尽力保持初心,出淤泥而不染。”

太子一死,如灯长灭,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了,如今三皇子是长子,趋利避害在变化莫测的朝廷里更是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并未哭泣,而是重新回到花满楼。我占了花魁的位置近十年,我只要再占一会儿就好了,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花满楼里来了一个唤千杯的姑娘抢了花魁位,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可以入的三皇子府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弃。

于是打算用钱买通。结果是千杯帮我。

得了领舞的机会,进府前我还要做一件事,便是把江枫杀了。

傲鹰死了,他一样得死,不止他,还有三皇子傲寒,还有天下所有人,都该死!

“姑娘要刺杀三皇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太子爷至始至终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你去送死,叫老奴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和太子爷交代?”管家跪在我面前拦,“输了便是技不如人,从来没有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宫里,人人都最义人人都最不义,姑娘放下罢,去关外重新开始,莫要辜负太子爷的一翻心愿!”

“放下!杀我夫君,毁我一生,令我误杀我孩儿,你让我放下!不可能!”我将他狠狠一踢,盛装华服下是涂满‘倾城’的利器。

三皇子府邸。

并蒂莲花,红衣红衫红袖舞动如飞,顷刻间,身转如璇子,腰弯如银蛇,眼魅如红狐,花瓣流转围绕,只令人眼花缭乱,只恨不多长两只眼睛,眼前莲花落下,露出一匕首以破竹之势直刺坐上之人。

民间曾传,三皇子傲寒乃是天上武将军转世,果然名不虚传,武艺高强,反应灵敏,被他一个翻身堪堪躲过。

府中侍卫军队暗卫齐出动。

刺杀皇子,我本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不知为何,三皇子傲寒突然向我走过来,我再一刀划过,一片墨黑衣袖落地,千杯被他锁在怀里。

看来他看上的是方才立于我身旁的新花魁。

千杯且惊且讶:“你居然能划下他的衣服,真真是个奇女子,如此人才,以后……”

她想说以后什么还未说完,无数利刃穿过我的身体。

我看着被男人紧紧护在怀里的女子,眼中倒映着一个人被无数利刃穿透的身体,只有惋惜没有丝毫害怕,这绝对不是个普通女子。

我想起一事,方才跳舞进来时,府中要严家排查,正查到我身上,我不知所措,抓紧袖下匕首,幸,正值千杯拉着三皇子过来:“浮梦,愣着做什么?舞马上就有开始了,还不快进去!”

当时以为是偶然,如今看来并不是。

别人看不到我藏的匕首,她和我共舞者,我出匕首时她如何会看不见。可她什么也没说。

看来,太子爷说三弟是还未遇见,等他日遇见了三弟也会像二哥一样,要实现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是对的,杀我夫君者必有人杀之,我败了,但天理循环报应不会败!

刀剑一出,我缓缓倒下。熙熙攘攘长安街上,斗笠掉落,我看见拥有绝世倾城的容姿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席墨袍,真如九天嫡仙,正是方才看的走神的二皇子傲鹰,天下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我羞红了脸,转身离开,连道谢亦忘了,从此往后,茶饭不思,只盼能与之一见,自此,浮生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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