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审判的前奏,对某些人物来说,既是一定程度上的预想之中,然,又颇有些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你要他们和那天晚上一样,直接弄上一次流血的暴动。”
环绕在高台左右的世界,再度恢复了平日里长久的空旷。
王德带着那些圣职者动身出发,早已在高升的太阳下,引导着劳役们发泄似地刻苦工作,并以此来排除那些被其吸入体内的药物,所带有的一部分负面影响。
“呼呼…”
北风吹过。
除了被吊起来的那位“暴动首领”,在外面的立柱上生死不知地摇摇晃晃,也就只有那站到高台边沿的晁九,算作一个不同寻常的小小插曲。
“老实说,这个主意并不算差。”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闲话,面上的表情,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笑意满满。
流于浮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是单单从无声之地纵眼望去,也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酷似古书里面,那被贤者们所称赞的儒士之风。
但表里不一的人,总是在这个世界上横行霸道。
即便于这刚刚解放的十八区内,左左右右,也同样是不能免俗。
“我们走入了太阳底下。”
重新回归到了原处的青年,表现得稍有些从容和大度。
他两眼轻闭。
隐匿于风声里的呼吸,平缓而均匀。
少许劳累浅浅显露在外,只依附于眉间的那点褶皱之中,难得开怀。
“手段也好,措施也罢。”
“既然我们这些生长于十八区的人,都已经重新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主权,那至少,也要比先前第四区的缉罪师们,显得稍微柔和一点。”
同行一段旅程的人,不一定永远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比如“暴徒”这两个字,仅对于张和来说,从来都只是一段时间的职业代称。
如果在没有太过麻烦的前提下,面对一个明显有退后空间的问题,他都会选择先行避让,以期盼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一如那大半个月之前,他动身放过了周现,在这大半个月之后,他又饶去了一些本该必死的房长。
可毫无疑问。
这种偏向于柔和迂回的处事方式,并不能让现在的圣职者联盟高层,与其产生所谓的共鸣。
甚至于两者之间的态度,更接近于水火不容。
“你真打算用他们?”
毫无意外的晁九微笑着眯了眯眼。
反问的言说中,夹杂的,是某种几近于肯定的语气:
“首领是什么性子,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
他在大风中稍稍抬首。
左右微弱的太阳光,回避了这位的眼睛。
毫不掩饰的直白,夹杂于不变的表情之中,就好似海面上漂浮着的冰山一角,牵动万丈灾荒。
“南街对十八区造成的破坏暂且不提。”
“就只说在我们这些人的视角来看,他们这些遗老遗少的身上,都带着某种几近于灭种的张扬仇怨。”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铭记历史,铭记仇恨。”
“就像先时代的岁月中,一位贤者的语录里说的那样——”
晁九垂首一笑。
如同自言自答般,低低吐露了内心深处,那毫无掩饰的行事原则: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答曰。”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稍稍有些不适的气氛,瞬间溢满了周围的世界。
张和两眼微颤。
原本就难以察觉的呼吸,自此更加轻浅。
“这一批人里面,有些可塑之才。”
他随口扯出了一个不靠谱的解释。
试图对着面前这位儒雅青年所代表的群体,勉强地表示一下,那归属于自己本身的抗争意愿。
但归根结底,这个东西,也只能是个简单的试图而已。
任三岁小儿也知道。
一个苟延残喘,在黑暗中行走了数十年的组织,对于那些趋炎附势的走狗、镇压打杀他们的鹰犬,是有多么多么的痛恨。
所以他要东西的时候,徐成没有反对。
所以王德将逃跑者的尸体曝晒荒野,使其腐烂发臭时,圣职者联盟的各位,同样也没有反对。
但如果一切的目的相反,所索取的物资,都将化作这些人走向更强、融入更强的垫脚石。
那仅从为人的情绪上来说,某些十八区的职业者,绝对是不愿接受的。
就像先时代中的卖国贼,被逮捕了之后,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又变成了一位高官。
于私利可取。
于公理不容。
“天赋和能力,这些类似的东西,即便再怎么耀眼,也并不能改变他们这些人,在先前未解放的时代中,都是缉罪师手下的走狗。”
晁九一向不喜欢遮遮掩掩。
自从成为了暗桩组织的首领之后,这种特性便已到达了某种极致。
“只不过,现在的时代变了,他们落到了我们手里,而我们又不是圣人,所以这些劳役,就只能成为某种建设用的材料。”
“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得为他们先人的罪过,偿还债孽。”
“这是你的意思?”
张和慢慢睁开了双眼。
微微收回的表情,看上去颇有几分难言的压抑。
周围的狂风偃旗息鼓。
左右上下,一片窒息死寂。
“你想这是谁的意思?”
毫无畏惧的晁九回以直视:
“先前营地外围着的一百二十位丙级以下职业者,还有两台蛰伏于南面待命的战争堡垒,外加我、周翻、徐松,三位乙级的同僚,另有你手下的三十多个精锐,都在这里像群没有影子的鬼一样默默地候着,你觉得,这应该是谁的意思?”
眦睚必报,不是某一位圣职者联盟高层的专属。
事实上,那位集权一身的存在,并不比先前跳入坑洞的徐松大度几分。
“你们想要怎么做?”
重新开始流动的空气中夹杂呻吟。
张和稍稍沉默,随后,便在那位被吊起来的青年大汉醒来之前,再度选择了一贯的退让。
“我们没想要怎么做。”
呼吸微促的儒雅青年神色微松。
“遇刚则刚,遇柔则柔”的处事之道,在当下里,被其运用的恰到好处。
“这片地界是属于你的,只有当你控制不下局面的时候,才会轮到我们去发挥。”
“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的道理是一样的。”
晁九微微抬首:
“这片地界之外的世界不属于你,有些涉及到东西,你应该要先打个招呼,与这个世界之外的人商量商量。”
“找谁?”
“民生方面的事务,一向是交由徐成处理。”
他重新低下脑袋,像是个不喜见人的鬼魅,瑟缩于阳光之中:
“你和他两个人,总该是要好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