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要完成的事情,总归还是要去费力地完成。
在确认那位躺在地上的青年大汉,不会因为某种原因而马上猝死之后,张和非常大度地将休息空间直接出让,两腿一迈,出门向北疾行。
新修的主道深沉稳实。
在淡淡的天光下,稍有些威严肃穆。
这是十八区独立之后,开始变化的一个明显标志。
也是一片蒙昧的旧世界摆脱过往,从而向上向强的根基。
“你应当是欠了我一个道歉的。”
风声时缓。
从废墟上重建起来的五号别墅,在这解放后的第一时间内,确是没有如同周围那些保存完好的建筑一般,上上下下,都透露出那种精致完美的腐朽与古旧。
不仅前后堆积的杂物,略显得有些门庭萧瑟。
就连那院中三三两两的花花草草,也都是或枯或焚。
但还算可以的是。
身为其主人的徐成统领,即便已在数日内不眠不休的谋划布局,可于此时此地,却依旧能维持住面表上不咸不淡的模样。
里里外外,完全没有一丝不满的怒气,对着周围破败的环境而发。
这种源自于骨血深处的好性情,让他即便是在自己独处之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动静,也不过微微仰头,安坐在一方石桌边上。
只在挥手退去侍者之余,方才回转心神,对着面前的张和“兴师问罪”:
“在最后一次战争之前,你答应过我,要将筹建抚恤制度这事,和首领提前说的。”
一向无惧无畏的青年人物,这下里步伐稍顿。
微微变色的表情,像是霎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如何作答。
但好在。
身为经过了三次生物改造的职业者,青年的思维,终究还算比较敏捷。
“我应当是不止欠你一个道歉的。”
他立在相对干净的石子路上。
言语之后,脸上的神色再度变得坦然自若。
只像个犯了错的信徒一般,抱着冷静而谦和的态度,对着徐成的方向诚恳地微微垂首,随着低下去的身子,眼帘闭而又张:
“对不起。”
平缓的余音在空旷的世界里稍有回旋。
徐成本就没怎么起伏的动作,顿时如后者先前一般,直接就在原地停住,肌肉微微紧绷。
“呼…”
抬起脑袋的虚弱青年眨了眨眼。
似是没有料到,这位的举动,会是这般的直接果断,毫不迟疑。
如此局面。
倒是让他不好发作,弄出一副得寸进尺的小人姿态。
“…这次的事情,你有些莽撞了。”
第一个话题自此被轻轻绕过。
但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形势,却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影响。
毕竟他们表面上的态度,都不算什么彬彬有礼。
只是一站一坐。
相对来说,显得比较均衡。
“罪人的一切,都应该要先行赎罪,而那些劳役身上的罪,对于我们来说,几辈子都赎不完。”
“给他们职业者招募的机会?”
“这是不可能的。”
如晁九一般刚直的态度,于此刻间招摇明朗。
伴随着徐成占据主动地位的优势发言,其针对于来访者的态度,就像是某种立于不败之地的道德审判,肃穆且威然。
张和的脑袋自此又垂落了几个度数。
但那依旧挺直的脊背,却让这副本该卑微的姿态,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异样。
“这完全是我的过错。”
后者的言语一退再退。
就如同先时代的历史之中,那一位手握卷轴的献图客,慢慢张开了自己的筹码:
“毕竟你也知道。”
“我这人,一向独行独往。”
“加入联盟的时间,拢共算下来,也只有半年不到,所以关于内部的许多事物和道理,都不算特别的明晓。”
“能成为现在的这副模样,大多也是因为首领的看重,与我个人而言,可谓毫无干系。”
“所以,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作为一个处于现有环境下的乙级职业者,我到底需要注意些什么东西?”
分外诚恳的态度,往往会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威势。
就像一轮灼热的太阳,用坦坦荡荡的浩然,炙烤起旁人的心神。
但对于徐成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毕竟在当下的事件上,就只说到现今为止的话,那他所做的一切,至少是问心无愧。
“你需要注意的东西有很多。”
他微微仰了仰自己的脑袋,对着眼前重新立起身来的张和直视不退。
言语之间的坚定气势,就像个稳重的教书先生,维持着一股对待大道的敬重尊崇,进而衍生出一种面朝于他物的决然无畏:
“每个人当下与以后的思想,联盟的初心和原则,还有十八区的未来规划,十八区子民的态度,以及各种各样的繁杂和琐碎,都是你应该要去考虑和注重的东西。”
“可这些种种的东西,不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张和的气势丝毫不弱。
他皱了皱眉头,直接以一种貌似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表达出自己分外明显的不满情绪:
“我可能有着某种未被承认的身份和义务,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宏伟和崇高的东西,就只有我一个人去实现和践行。”
“十八区的未来属于整个十八区。”
“团结一切十八区的力量,让他们向着我们所理想的目标前进,这才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
徐成附和似地点了点头。
当下里,也是直接就同意了前者的说法。
甚至为了表示自己的理解,他还费力不讨好的多解释了两句:
“十八区的人口原本只有十万上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力量。”
“那为什么我的提议不被同意?”
张和向前迈出一步:
“你们不愿意他们成为职业者,你们可以找你们的理由淘汰他们,但我只想给他们一点奋斗的目标和盼头,给予他们一些不算太贵重的自由的可能,这些东西算什么很触犯旁人的恩赐么?”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张和。”
徐成将手按在了石桌的边缘。
久久不愿站起的身子,慢慢立成一条笔直的线。
呜咽的风声呼呼吹过。
好似某种带着阴冷的伴奏,让人战栗绷紧:
“你经历过很多次冲突。”
“内部的,外部的,对缉罪师的,对南街的,甚至于对我们的冲突。”
“可以说,在你成为暴徒之后的每一次重要战役里,你都是其中的中流砥柱。”
“可你应该要知道,我们联盟自建立已来,到现在为止的时间,远远不只有这半年时光。”
“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是无牵无挂的加入到联盟里来,还没有一个值得关注和关爱的人。”
“你无父。”
“所以你不知道,有些人看着自己坚强的父亲,在中央广场上被一刀刀切开皮肉,直接折磨到大小便失禁,全身涌血抽搐,还咬着牙保护自己的藏身地时,那种无力和绝望。”
“你无母。”
“所以你不知道,有些人得知自己慈爱的母亲,被那群畜牲直接抓去,让他们轮着来,找野狗,找毒虫,找那些各种各样我们见所未见、甚至于闻所未闻的东西凌辱折磨时,那种失去理智的痛苦。”
“或许。”
“或许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下下代,在经历过持续的和平与安定之后,会漠视那层历史的疏离,遗忘和嗤笑他们这些先辈的痛苦,对他们所经历的牺牲和磨难,熟视无睹。”
“但就现在而言,这么些年的斗争才刚刚过去,要部分人直接放下仇恨,为了你所谓的什么目标,去原谅,去谅解,去冰释前嫌…”
徐成嘴上稍顿:
“我不觉得这是种很好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感同身受,就像是轻纱似的覆上了他的心头。
虽然稍有些浅浅的虚浮。
但却又同样的不可忽视。
“对不起。”
一贯的示弱再度展现于两者之间。
张和的眼睛闭而又张。
仿佛真的如他刚刚所说的言语那般,感受到了一种有关于自己的愚蠢冒昧。
但比较可惜的是。
这一次的徐成,已经失去了表演和敷衍的兴致。
“不用总说这三个字。”
他稍稍闭合了一下透光的眼帘。
“你的对不起既没有那么贵重,但与此同时,也没有那么廉价。”
言语之际,一股淡淡的晕眩感伴随着久劳的疲惫,直接就让其向后急倒。
但这么多项的生物改造终有用途。
凭借着超脱世俗的意志,这位负担了许多的年轻职业者到底还是稳住了身形,在刹那的光阴内,遏制了那种随心所欲的后倒想法。
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张了张嘴。
纳入光明的漆黑眼眸,重新倒映出了面前那位让人讨厌的影子。
真他妈的蠢啊。
“不妨猜猜吧!”
徐成强忍着一种骂人的冲动,随着脱口而出的言语,慢慢吐了一团沉沉的气:
“那位坚持于反对你的政策的那位,到底是谁?”
“不是首领?”
张和此时的态度,听上去依旧十分谨慎。
他皱了皱眉头,面上那副少有变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了一点疑惑和不解:
“晁九先前来找我的时候,和我这么说了一下,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首领的性子,可不是那种重情重义的样式。”
徐成的面色略有疲惫。
他扼住吐息,深深地吸了一口分外明显的寒气,脸上骤然间失去的三分血色,使其苦笑的样式稍显狰狞。
呼……
想杀人。
就不动脑子想想,如果那位被自己提及的人,若要真是首领的话,那他的这句话还有什么问的必要么?
现在的局面到此为止,基本都已经明牌了。
我还打你妈的傻逼太极!
“我不知道晁九和你说了什么。”
徐成咬了咬牙槽:
“但真正被首领铭记的人,是基本活不到进入劳役营地的。”
“而最反对你这个的,其实是王田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