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杏在晚膳之前单独求见了司银玄。
她已经换上了四品管事宫女的衣服,腰间挂着对应的腰牌,见着司银玄后,二话不说便跪地伏身:“奴婢多谢殿下提拔。”
“起来吧,不必多礼。”司银玄神色漠然,等她起身后脸上才露出一点笑,“这两天休息好了吗?身体怎么样?”
明杏心头一颤,蓦然抬头对上少年那双含着明显关切之意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多谢殿下关心,奴婢很好。”
“那就好。”司银玄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之后这松寿轩归你管了,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奴婢明白。”
明杏听得出来自己声音在轻轻发颤,她看向那烛光中浅浅笑着的少年,有些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那退下吧。”
司银玄不想再应付她了,等把皇后解决了,第一个杀的就是她!
不料明杏却站着没动,她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对奴婢这般好?”
先是在她晕倒后让她休息,现在又直接提拔她做了管事宫女,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模样,还有时不时的关怀之语,桩桩件件,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明明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何德何能?
她大着胆子直视着司银玄,忐忑地等待一个答案。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脸欲说还休,眼中还有几分痴缠。
司银玄只觉得自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努力维持住面上笑意,打算敷衍过去:“姑娘家被偏爱一些是正常的。退下吧。”
但这个人好似听不懂人话,竟然又追问一句:“明桃也是女子,为何殿下偏偏对奴婢不同?”
蠢货!人家明桃又没干坏事!
司银玄心里骂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情绪,声音已经有些冷了:“你们不一样。退下吧。”
明杏听得眼眶一热,深深望了他一眼后,低下了头:“奴婢告退。”
等人走后,司银玄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去桌上倒杯茶冷静一下,身侧传来清脆的笑声。
“尊者,你又专门下来笑话我了?”
司银玄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花馥栀,满心无奈。
花馥栀笑吟吟坐到了他旁边的垫子上,神情十分戏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用美男计去勾引她,哈哈哈……”
“我、没、有!”司银玄瞬间暴躁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话,“我只是装模作样关心她一下,谁知道她那脑子怎么想的?”
花馥栀笑得更欢了:“可对她来说,你本来身份尊贵,突然关心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她受宠若惊会想歪也是情理之中。”
“我管她怎么想。”司银玄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是不是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花馥栀支着下巴问他。
司银玄木着一张脸任她调侃,不想说话。
“哎,不过你这小孩儿真的挺会骗女人的。”花馥栀视线饶有兴趣地在他脸上扫了几圈,“你这副皮相不错,再加上你擅长花言巧语,以后身边肯定狂蜂浪蝶不计其数。”
说着她又担心起来,司银玄本身重情,要是为情所困误了事儿怎么办?要不然提前斩断他的情根?还是说以后让他修无心道?亦或者等他动情了给他塞一颗忘情丹?
她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觉得眼前一暗,猛一回神,发觉是司银玄凑了过来,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又要说我脸白?”花馥栀微微凝眉,扯着垫子往后挪了挪。
司银玄退开了些,把她的话还给她:“尊者,你这样的容貌,不用说话身边也肯定狂蜂浪蝶不计其数。”
“那你真是想错了。”花馥栀勾了勾唇,眼中闪过得意,“他们都怕我,不会有人或妖敢对我动这种心思的。”
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司银玄脑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夜他被拉进识海中看星空的景象。那时的花馥栀在给他讲自己修炼经历,也是这样张扬轻狂的模样。
那张倾国倾城风华无双的脸渐渐与眼前人的面庞重合,鬼使神差的,司银玄听见自己轻声问道:“尊者,那要是有人真的对你有了爱慕之心呢?”
花馥栀没有犹豫:“那就打死。”
不知为何,司银玄心里一紧,没忍住咽了口口水:“尊者果然厉害!”
“那是当然!”花馥栀心安理得接下了这份夸赞,想了想又啰嗦了两句,“修行之人忌讳执念,而情易生痴,痴易生怨,怨易生恨,恨生执念,便是心魔。因此很多修士将‘情’字视为洪水猛兽,选择自断情根,断情绝爱,以求修成大道……”
“为什么会这样?”司银玄有些怔愣。
人的情感在他看来是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就是因为有‘情’,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唔……”花馥栀歪着头思索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着,“或许是因为,人心易变?就像那些佛修说的那样: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司银玄沉默了一阵,问出了他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人心易不易变我不好说,但我听说过草木无心。尊者,你有心吗?”
“有啊!”花馥栀眉梢一挑,似乎很诧异他会问这个问题。
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在这里,跟你一样。”
“那你有情吗?”司银玄又追问。
“我应该有吧?真正无情的修士我见过几个,就是永远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他们同门死在眼前都无动于衷的。我做不到那样,我挺关心万花妖域那群小妖怪的。”
司银玄立马扯住她袖子晃了下,一脸期待:“那我呢那我呢?”
“也关心你。”花馥栀坦坦荡荡承认,“就算不利用你了,跟你在一块儿这么久了,也多少有感情了。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虽然这话听着很奇怪,但司银玄还是按耐不住想要往上翘的嘴角。
“不过世间情多种,比如手足情,父子情,师徒情,还有你和栗公公、谭春之间的主仆情,这些都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在我看来,于修行不利的,只有一种……”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男女之情!这才是大忌。我希望你能铭记于心。”
花馥栀此刻像一个循循善诱语重心的长者,司银玄连连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我记下了,尊者,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心如止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绝不拈花惹草招惹是非!”
“嗯,孺子可教。”花馥栀颇为欣慰笑了笑。
司银玄跟着笑了下,却又见她凑过来些,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道:“不过你说晚了哦,你已经惹上桃花债了。”
眼前的小人儿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消失不见,司银玄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明杏和明桃一同端着饭菜进来。
“殿下,该用晚膳了。”明杏声音听起来较以往更加轻柔,一双眼睛片刻不移落在他身上,眼中情意绵绵,让司银玄不寒而栗。
好歹毒的桃花债!司银玄心想。
他浑身僵硬地在桌边坐下后,明杏挤开明桃,先盛饭再盛汤,连筷子都递到他手上,甚至还想给他夹菜。
司银玄顶着她灼热的视线,第一次有了摔碗的冲动。
再想到花馥栀现在肯定在屋顶看热闹,他心里更加烦躁起来:“不用伺候,都出去,过会儿再来收拾。”
明桃当即福了福身,退下了,明杏则依依不舍站在原地,直到司银玄冷声又说了一遍“出去”,她才缓步离开。
看着房门关上,司银玄按了按太阳穴。
最多再忍她一天,他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