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银玄踏进问心楼的上一刻还在想着花馥栀。
结果一穿过那道光影流动的大门,他就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他,让他刹那间感觉无比安心。
他身体好像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他原是直直站着的,却莫名变得蜷缩成一团。他想睁眼看看,又发现眼皮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司银玄内心惊疑不定,努力想要挣扎,刚动了动脚,突然有一个惊喜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夫君!夫君!小家伙动了!他在踢我!他刚刚踢了我一脚!”
不会吧……
司银玄有些不可置信,这无极宗的问心试炼是搞这种?
还不如跟迷心阵一样放几个阴祟来追他呢!
“动了吗?”
一道温润的男声急切响起,司银玄猜测这估计就是他爹了。
“刚刚动了!真的!踢了我一脚!好有劲儿!”他娘声音里掩藏不住地欣喜。
“我摸摸!”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柔地摸上了孕肚,司银玄倒是隐约有察觉到,又听他爹娘欢喜地交谈。
“这孩子比他哥哥姐姐都安静,六个月了才第一次胎动,我还好一阵担心呢,现在终于是动了。”
“大夫说了一切都好的,夫人切莫忧虑。孩子动得少说明他是个懂事的,知道心疼娘亲,不让你受累。”
“我倒是不怕受累,我还挺希望孩子多动动的,让我知道他在慢慢长大……”
原来他才是个六个月大的胎盘!
司银玄心底叹了口气,又抬脚往四周踹了踹,既为了发泄,也为了哄他爹娘高兴。
“哎!夫君!他又动了!动了!你摸,你摸!”
“我摸到了!摸到了!乖孩子!再动一动!再踢一下爹爹的手!”
司银玄心累得很,又敷衍着踢了一脚,精力完全耗尽,终是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就这样,他待在他娘的肚子里,每天清醒一小会儿,伸伸胳膊伸伸腿,哄哄他爹娘,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
不过这短暂的清醒时间也足够他了解到一些情况。
他是云家三少爷,他爹是做生意的,家境殷实,和妻子很恩爱,已经生了一男一女,大哥叫云城,二姐叫云笙。
八个月的时候,他娘出门和一群闺中密友们赏花,有一个妇人来摸了摸他娘的肚子,信誓旦旦说道:“是个少爷!准不会错!”
他娘回家后跟他爹讲了,一家人开始给他想名字,最后给他定下“云时”这个名字。
“时,势也,希望孩子能够顺势随心,一生无忧。”
司银玄听见他爹的解释,忍不住想这倒是个好名字。
三个月后,他终于被生了出来。
他出生在大雪纷飞的腊月,脱离了母亲温热的身躯被强力挤出来时,只觉得冷得要死。
但还好,没冷一会儿,一床柔软的小毯子裹上了他新生的躯体,他精疲力尽正要睡去,却听他娘无不担忧地问:“时儿怎么没哭啊?”
因为我答应了尊者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司银玄没法说话,在心里接一句。
下一瞬他就被人拎着后腿倒提起来了,紧接着巴掌往他光溜溜的屁股上招呼,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他爹着急的声音和巴掌声一起传来:“时儿你快哭啊!你快哭啊!你别吓唬爹娘啊!”
“时儿怎么了?夫君,时儿……”
司银玄:“……”
行吧,勉为其难哭一下吧,他爹娘都快急哭了。
尊者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妖怪,一定可以理解的。
“哇呜——呜——”司银玄象征性嚎了两声。
“哎!哭了就好,哭了就好!”稳婆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能道喜了,“恭喜云老爷,恭喜云夫人,云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爷!”
“太好了!我的时儿……”
他娘虚弱的声音送入耳中,司银玄也感觉累得不行,再也支撑不住,便放任自己又昏睡过去。
就这样,他作为“云时”,在云家一天天长大了。
以十七岁的心态来看着自己从一个婴儿长大,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他重新体会着翻身坐爬牙牙学语的阶段,体会着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小孩子宠爱逗弄的阶段。在这里,他有父母手足,家人和睦其乐融融。
时间久了,某一天他恍惚间想到,他是不是真的是云时?关于司银玄的记忆是不是在上一辈子发生的事?真的有什么休冥中世界和无极宗吗?
这些念头才刚刚浮现,一个名字突然在心间闪过——花馥栀!
司银玄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猜到了问心楼试炼的真正意图。
问心,问心,问的是一颗修行之心!
这个所谓的试炼,就是要给他们这些入楼之人美满顺利的一生,让他们脱离自己原来的环境,变成另一个人,过另一种人生,然后再看看他们是否还能坚持求道修仙的初心。
想到这里,司银玄望着天叫了起来:“无……极……”
“时儿在说什么?什么呜呜叽叽的啊?”抱着他的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把他掂了掂,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才九个月大的司银玄口齿不清,却执拗地要把话说完:“无、极、宗!”
“哈哈哈……”他爹云隽岭放声大笑,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乖时儿,在哪里学来的怪声调,来,叫爹爹!”
“爹!爹!爹!”司银玄响亮地叫了几声,又引得云隽岭发笑,不住地夸他乖。
司银玄被夸得有点得意,可随即又有些黯然,他不禁在想:如果花馥栀在这里就好了。
她肯定也会喜欢自己这种不哭不闹还听话的小孩儿。而且还能每天被她抱在怀里,就算他大着胆子往她脸上亲一口估计也不会被打死。
而此时,问心楼中,那八个修士听着尚在襁褓中的司银玄说出了“无极宗”三个字,一时都有些惊讶。
“守角师叔,这个少年好像发现了。”一名女子望向最前方的灰衣修士。
他们一行八人,原本是各自分散在问心楼中各司其职的。一到五层分别一人,六层两人,而领头的守角则在第七层统筹控制整个问心楼。
十五天的问心试炼,越到后面人越少,守在一层的赵羲和虽然意外这个少年会在最后半个时辰进来,但也没多想,照旧施放灵力,维持阵法运转。
所有入楼之人都会在离阵法还有百步之遥时被窥探识海,从而确定他们是否具备修行之心。
问心楼前五层,分别对应五毒之心中的贪、嗔、痴、慢、疑。
来人经过阵法问心,只要沾上一样,就会被即刻传送出楼,宣告试炼失败。
若过了五层,则可上六层,进行灵体资质测试。只要是中等灵体以上的,便可进入无极宗,以俗缘弟子的身份修行。
但赵羲和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与先前所有人都不一样,阵法根本进不去他的识海!
眼见他离问心楼越来越近,赵羲和只好传音给楼中众人:“情况有异,速来一层!”
其余七人顷刻间便来到一层,不必多言,只看着毫无响动的阵法和越跑越近的灰衣少年,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师叔,为什么会这样?”几个弟子都是第一次参与宗门大选,还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面面相觑,只能看着修为最高的守角。
守角也怔了下,随即快速冷静下来,自己闪身至一层巨大八卦阵图形上的天乾方位,看向七个弟子下令:“切换阵法,将问心阵变成八卦炼心阵。”
“是!”
七人齐声应下,顿时分散至另外七个方位:风巽、水坎、山艮、地坤、雷震、火离、泽兑。
八人一齐释放灵力,金色法印浮动,造轮回,构虚妄,成幻境,炼凡心。
那个少年在八卦炼心阵启动须臾后闯入,魂魄直接就被送入了阵法虚构的幻象轮回,肉身则瘫倒在地,正好倒在赵羲和脚边。
赵羲和伸手扶了他一下,避免了他头撞地。把人摆成一个平躺的姿势后,他往那少年脸上看了两眼,看清他的脸后,情不自禁惊叹:“哎呀!这小子长得真好看!”
其他人正欲往这边瞧,守角轻声呵斥:“别分心。”
随后守角抬手一挥,阵法中间出现一道光墙,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形象显现,正在激动地叫着:“夫君!夫君!小家伙动了!他在踢我!他刚刚踢了我一脚!”
众人又不约而同望向那光墙,知道这个少年的魂魄此刻正在那妇人肚中。
“有的人天生神魂之力便比较强悍,且灵台净明,就不会被人轻易查探识海。”
守角简单解释了一句为什么问心阵法对这个少年不起作用。
“师叔,这种人有多少啊?”其中一个女弟子问。
“很少,估计万里挑一。”守角想了想,脸上露出点笑意,“但也不是没有,所以这问心楼才有两套阵法,这不?叫我们遇上了一个!”
几人就这么看着那少年出生,长大,直到他九个月时望着天空喊出了“无极宗”。
当听到一个弟子说那少年好像发现了,守角微微一笑:“不急,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