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银玄作为云时长到一周岁时,云府给他操办了一场重大的周岁宴。
云家原本是京城里一家普通商户,但在云时出生几年前成了皇商。
究其原因,是因为宫里采买司的掌局官员是云家一个亲戚,落魄时受了云家恩惠,后来飞黄腾达了也念着这份恩情,做了云家的后台。
因着这一层关系,云家便攀上了皇家,将生意做大了,认识的人也多了。
这次云家小公子周岁宴,来的人几乎要把云府门槛踩烂。
司银玄被戴上虎头帽,两只胳膊上也套上金镯子,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写着“平安喜乐”的金锁。随后又穿上虎头鞋,裹进红色的袄子里。
“小弟真乖!一点都不闹,不像丰婶婶家的那个小娃娃,天天哭。”
他十三岁的大哥云城站在他的小床边,看着他配合地被他娘和丫鬟们摆弄,忍不住夸赞。夸完还拿着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晃着逗他,司银玄只好“咯咯咯”笑着应付一下。
他娘谢常宁点点头,也欣慰地看着他:“时儿确实是个乖孩子,真的从来没乱哭过,有什么事就嚎两声,人一过来立马就停,又乖又聪明!”
“就只有一点不好。”他十岁的二姐云笙叹了口气,“不让人摸他脸,一摸就发脾气。”
云笙说着又试探性把手往那张肉嘟嘟的脸上伸来,原本咯咯笑着的小娃娃顿时收起了笑意,瞪了她一眼,还挥着小手挡在自己脸前。
不想让除了花馥栀以外的任何人碰他脸。
司银玄这般想着,又奶声奶气怒喝云笙:“走开!”
“唉!”云笙收回手又叹气,“小弟怎么就这么护着他那张脸呢?”
“谁知道呢?连我都要躲,你们爹爹也不例外。”谢常宁温柔地笑着,伸手把穿戴整齐的司银玄从小床上抱了起来,“走吧,客人都来了。”
司银玄被谢常宁抱到了前厅,又被云隽岭接了过去。
一堆人围着他说恭维话,各种逗他,他陪着笑了一会儿,最后精力耗尽在云隽岭的怀中睡去。
等再次被轻轻拍醒,他被放到了一张铺着长毛兔皮毯的大圆桌上,周围摆了一圈的东西,他明白这是要让自己抓周了。
家人们都在围着桌子期盼地唤着他引着他,司银玄扫了一眼那些东西,没有片刻犹豫径直爬向那柄镶满了宝石的小短剑。
“难道小弟以后想当个将军?”云城笑着问他。
司银玄却没有看他,而是仰头盯着虚空某一处,字正腔圆念道:“无、极、宗!”
问心楼内的几个弟子看着一幕都是一愣,那小娃娃黑亮亮的眼睛仿佛真的能看到他们一样。
“师叔……”赵羲和又看向守角,张口欲言,却被他抬手打断。
“不必担心。”守角神色淡淡,“你要相信,神君创造出来的阵法,绝对没那么简单。”
几个白衣弟子闻言脸上皆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个阵法是神君创造的?”
在仙界,能被称作“神君”的,仅有那一人。
守角“嗯”了声,捻了一把胡须:“炼心阵肯定比问心阵难多了,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说实话我也没见过。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咱们一起见识一下那位天才的作品吧。反正在阵法里面,哪怕过了千万年,外头也不过瞬息,不会耽误事的。”
“这个特性就跟神君创造的溯洄法阵一模一样!”有人激动地说道。
“是啊!”紧跟着有人应和,“溯洄流年,玄机重现,简直神乎其神!只可惜失传了……”
“好了,专心看。”守角出声打断还要兴致勃勃讨论的二人。
几人又一齐盯着光墙,看着那个小娃娃慢慢长大,能跑能跳能流利说话,看着他们一家子幸福美满,温馨和睦。
稍微长大一点的司银玄开始读书写字,故意装得跟小孩儿一样笨拙,没显出什么不同来。只不过会在无人时,一遍遍写下“司银玄”和“无极宗”几个字,写完再烧掉。
如此写了几个月之后,司银玄猜到了,这个阵法估计要让他完整地在这里过一辈子。
之后他便全心全意做起了“云时”,成为了一个有闲情雅致的富家公子,一天天摆弄琴棋书画,偶尔和一群同龄人打马游街,或斗蛐蛐,或听曲儿,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司银玄就这么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四岁,偶尔躺在院中晒太阳时,他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他做皇子过的那十四年,虽然也锦衣玉食,但身子却病殃殃的,不能跑不能跳,吹两口冷风就要咳得惊天动地,老担心自己会死。
没想到进入这个阵法后,他相当于重新活了一世,竟然阴差阳错将那些年少时的遗憾都补齐了。身体是健康的,想淋雨就淋雨,想吹风就吹风,风寒了喝碗姜汤盖着被子捂一身汗就好。
此外他在皇宫没有感受过的父母慈爱,手足温情和朋友之谊,在这里都满足了。
家人都很好,每个人都爱他,还有那么多朋友,一起勾肩搭背嬉笑玩乐。
唯一不好的……
他抬手按上自己心口,一个名字在心间缓缓流淌。
花馥栀。
他很想她。
想得要发疯!
可他不敢表露出丝毫,他怕被无极宗的人察觉。
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提起笔,想写她的名字,想画她的眉眼。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在试炼当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他便压下心中的思念,装作从容。
为免相思成疾,他甚至连路边的栀子花都不敢多看两眼。
“云时!”
司银玄正暗思佳人,一声熟悉的喊声传来,他听出这是他友人秦苏河的声音。
他从廊下长椅上坐起,循声看去,比他还小半岁的秦苏河紧紧捂着胸口衣衫,跟做贼一样东张西望溜到他身边,压低了嗓音却难掩兴奋:“快!进你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干什么呢?”司银玄不解,看他笑容猥琐中带着放荡,不由得心里直打鼓。
“哎呀!别啰嗦了!快进屋进屋!”秦苏和直接上手拽住他袖子把他往房中拖,“嘿嘿!我是从我哥那儿顺来的。这种好东西,我敢肯定你绝对不知道!当你是兄弟才来跟你分享的,嘿嘿……”
司银玄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手不自觉捏住了袖中藏好的从他二姐那里拿来的绣花针,时刻准备着给秦苏河扎一下。
秦苏河把人拽进房中,又探头探脑往左右两边看,确定没人了才“哐当”一声关上门,又鬼鬼祟祟关上了窗。
做完这些,他才把司银玄拉到案几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还带着体温的书塞他手里:“快看快看!看完我再偷偷给我哥放回去。”
司银玄拿起那本一指宽的书一看,黄褐色封面上几个墨字赫然入目——春宵秘戏图。
下一刻,司银玄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把书丢开,眉间已现愠色:“你真是有病!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问心楼内几个弟子看着司银玄的反应都无声地笑了:“这小子还是个君子!小小年纪便懂得克制欲望,实属难得!”
“怎、怎么了嘛?”秦苏河被骂得无辜又茫然,又有点不服气,拿起书册翻开一页硬怼到司银玄眼前,一脸理直气壮,“咱们是男人,看看这个怎么了?你不现在学一下,以后就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在床上遭人嫌弃!被姑娘一脚踹下来都有可能!”
“我——”
司银玄眸光闪了闪,想反驳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脑中激烈斗争半晌后,他终是红着脸接过了,颤抖着手从第一页翻开。
就学习一下,学习一下……
司银玄在心里疯狂安慰自己。
而问心楼内转眼间就被打脸的几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呵!”片刻后,一个女弟子轻嗤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反正叫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些凡间男人都一副德行!好色之徒,也配入无极宗?”
“齐瑶师妹,此言差矣!”赵羲和笑着反驳她,“人皆有七情六欲,这是很正常的事。修行也未必就要灭人欲……”
他话未说完便被齐瑶冷笑一声打断:“你们男人就是会帮男人说话!一丘之貉!”
赵羲和立马拔高了声音:“齐瑶师妹,你蛮不讲理,这怎么——”
“别吵。”守角皱了皱眉头,制住了场面,然后看向齐瑶,沉声暗含警告,“既然这个人还没有被强制送出问心楼,就证明他的试炼没有结束。也就是说,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违反我们无极宗的规矩。”
齐瑶脸色变得难看了一些,但仍梗着脖子回答:“问心楼问贪、嗔、痴、慢、疑,他已经犯了贪色之条。”
守角被她顶撞一句,语气骤然变得讽刺:“你是觉得自己比神君还懂无极宗吗?”
赵羲和适时地落井下石笑出了声。
齐瑶再看了一眼光墙中捧着书看得面红耳赤的少年,眼中闪过怨恨。
她垂下眼,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深吸一口气说道:“弟子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