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溯洄法阵出来后，几人站在蔺家空旷的门前，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许久后，花馥栀率先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她叫旃妩，是从前万花妖域的北护法，现在的北域妖王。她活着了几千年，我死的时候她的修为是大乘初期，现在应该也是……”
其余人都懂，这话是说给蔺槐序听的。
“多谢妖尊告知。”蔺槐序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中杀意骇人，“我要杀了她，你会护着吗？”
“呵！”花馥栀蓦地笑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蔺槐序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传闻妖尊为庇护万花妖域中的群妖，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人族为敌。所以，我要杀了你昔日的手下，你会阻拦吗？”
花馥栀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追着问这种蠢问题更是烦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司银玄蔺槐序还要问，连忙拉了拉他胳膊，把话明明白白跟他说清楚：“师兄，尊者是明白是非对错的好妖怪，你要报仇，她肯定不会阻拦你的！”
“不过你要杀她就是痴人说梦了。”寅天不紧不慢接了一句，“你现在的修为，太低了，连阮绵绵都可以一巴掌呼死你。”
“是啊！”阮绵绵点头附和，“你真的太弱了！你起码要再修炼几百……不对不对，要一千年！才有可能跟她过过招。”
“哈哈哈……”蔺槐序低低笑了声，满目苍凉和讥诮，翻涌滔天恨意，“她杀了我蔺家一千多人，我却只能看着仇人逍遥自在，连报仇都做不到……”
“师兄，来日方长。”司银玄拍了拍他肩膀，言辞万分恳切，“至少你现在知道了仇人的身份，以后要做的就是专心修炼就行了。只要活着，总有报仇的机会。”
蔺槐序垂眸不语，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去无极宗吧，然后去云渺。”
半晌后，花馥栀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的种种愤懑和压抑都吐掉。
她想到堕魔的旃妩，想到分崩离析的万花妖域，想到三百年前的四方束灵阵，想到无极宗那个要杀她的女修，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我也……有仇要报！”
在去三角枫林前，司银玄曾交代蔺槐序，让他想办法给花馥栀弄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进无极宗。
当时事已办妥，不过如今多了一个寅天，则需要再耗费些时日。
几人遂一同去了思涯城，找了一家仙舍暂且停留。
寅天和阮绵绵不必多言，自是住在一处。
花馥栀本想一个人安静待着，但司银玄非要跟她挤一堆，说有话要跟她说，于是二人也住在一处。
至于蔺槐序，则独自出去联系之前交易的那个世家，计划着故技重施，用几样法器给寅天也安排一个身份。
“你有什么话要说？”
仙舍内，花馥栀看着跟着她进屋的司银玄问。
“其实没什么话。”
司银玄朝她笑了笑，拉着她衣袖，把人带到窗边。
整个仙舍外壁用的都是璃月石，从外什么都看不到，而从内却可看到外面全部光景。
他们这间仙舍在二十一层，风景不错，俯瞰底下人群如蝼蚁，远眺则能看到绵延的群山，还有山间半落的夕阳，和晕染绯红的大片云霞。
“尊者，来，坐下。”
司银玄看着面无表情的花馥栀，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伸手抓着她袖子，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
花馥栀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到底要做什么？没事就出去吧。”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没那个心思跟他嬉皮笑脸。
司银玄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唇边噙着浅浅笑意，声音温润如和风细雨：“尊者，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我不想……”
花馥栀话未说完，司银玄已经不管不顾地拿出墨笛了横于唇边，流畅笛音霎时倾泄而出，悦耳舒心，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笛音中有灵力涌动，花馥栀大概懂了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神识被拉入他创造的幻境。
闭眼的刹那，她来到了一片梅林中。
大朵大朵的梅花在枝头绽放，凌寒却绚烂，红的刺眼夺目，黄的温雅馨宁，白的淡雅清绝，各有各的风韵，交相争妍，夺人眼球。
天空中还在飘着小雪，指甲盖大小的细雪，还未落地就被凛冬的寒风吹拂起来，像春日的柳絮被卷到半空中，粘到花枝上，给那些梅花更添一份风情。
花馥栀没来过这个地方，她一时也不明白司银玄给她创造这个幻境意欲何为。
只不过来到这里后，躁乱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感到自己灵魂都渐渐变得宁静。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似乎还有孩童嬉闹声。
花馥栀想了想，循声走去，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娃娃迎面朝她跑来。
那小娃娃足蹬锦靴，身披貂裘，腰间还挂着玉佩。一张脸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可能是因为跑动了一阵，面颊有些发红。
花馥栀停下脚步，望着那张眼熟的小脸，眉梢轻挑：“小孩儿，你在做什么？”
这小娃娃分明就是司银玄小时候。
“尊者！”
嫩声嫩气的童音，软软糯糯地喊了她一声，然后她就看着小小的司银玄哒哒跑到她跟前，高高举起手，抱住了她的腰。
“呵！小不点！”
花馥栀轻笑出声，拉开他的手，在他面前蹲下：“这是哪里？还有你干嘛把自己变得这么小？”
司银玄眸光闪了下，装作没听见，伸出短短的胳膊搂住她脖子。
“尊者，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的。”
花馥栀怔了一下，又听他继续说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说话声越来越低，花馥栀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司银玄，刚要伸手把他推开些，却见那小孩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脸上凑过来。
下一瞬，脸颊上传来一点温热。
她被亲了！
花馥栀蓦地收回神识，幻境破碎，看着坐在身侧还未放下笛子的司银玄，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脸，恶声恶气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司银玄无辜地眨眨眼，接着又笑得一脸乖巧：“尊者，不好意思，我小时候有个臭毛病，就是喜欢亲别人脸。刚才重回故地，心智也变了，就没控制住，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花馥栀眯了眯眼，手下愈发用力，司银玄疼得龇牙咧嘴，语气无比真诚地狡辩：“真不是故意的！尊者你相信我！”
察觉到掐自己的那只手松了几分力道，司银玄心中一喜，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问我，那是什么地方吗？”
花馥栀没有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是大夏国皇宫的雪梅园。每年小年，我父皇都要在那里设宴，让大臣带着家眷一同赴宴，不谈朝事，只饮酒赏景，意在君臣同乐。”
“那你想让我看什么？”花馥栀不解，“看梅花？”
“不是。”司银玄深深望着她，认真说道，“你刚才看见的，是我五岁时参加赏梅宴的那一天。那是在我认识你之前，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我想跟你分享，让你心情好一点。”
天生体弱的司银玄，自小就是病秧子。
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把他当成易碎的瓷娃娃，尤其是栗公公，巴不得跟他寸步不离，这个不让做，那个不让做。
那次宴会，栗公公被皇后叫去问话，他逮着机会偷溜出来，溜进了梅园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在，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在梅园中奔跑，漫无目的地跑，跑累了抓起一团团雪，捏成雪团去砸那些梅花，然后看着被砸下来的花瓣高兴得哈哈大笑。
花馥栀听到这里，想起刚才幻境中的小司银玄，勾了勾唇角。
难怪脸蛋红扑扑的，原来是疯跑了一阵，这番举动倒是符合这小孩儿的性子。
“后来我被太监宫女们找到了，回去后病了半个月，把栗公公吓得好几晚没合眼……”
司银玄说到这里微微垂眸，眼中泛起深切的怀念。
“但那确实是我前十四年的生命中，最高兴的一天。”他说着，又抬眼看向花馥栀，眼中荡开温软笑意，“直到后来遇见了你……”
“怎么？遇到我就不高兴了？”花馥栀斜睨着他，幽幽问道。
“尊者真是……明知故问！”司银玄扯下她的手，攥在手心，眉眼间笑意温软，随后郑重其事看着她说道，“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嗯……或许不止三生，应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油嘴滑舌！”
花馥栀扑哧一笑，收回自己的手。
总算把人逗笑了。
司银玄心里松了口气，将幻音笛收进储物戒中，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尊者，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花馥栀闻言面上笑意收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片刻后，叹息一般开口：“你觉得……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司银玄知道她问的是旃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