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奏院是审核、传递各地公文,编发邸报的地方,传出的邸纸自然是最新最全的。
柳二郎秉烛夜读,越看越是欣喜,在大名府的时候,得不到太多这种消息,所以邸报只能占很小一部分,多数都是写市井内的案子。
到了汴京就不一样了,邸报的来路多,许多消息都是各地不知晓的,写的好了,不光是汴京可以卖,还能散去各处州府。
为了科举,柳二郎一直关在家里埋头苦读,考完了,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特别是最近,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屡次提及小报,反反复复将他写的那些文章拿出来说,他觉得脸上格外有光,手也跟着痒了。
若是能在汴京将小报办起来,那该有多好?哪怕入仕之后他不参与其中,谁提及小报,都要想起他。
再说小报本就是利民之举,在大名府已经得到证实,他着手去做也是桩好事。
“可惜左尚英不肯来帮忙。”
左尚英胆子太小,入京之后,很多宴席都不肯前往,在极为偏僻的地方租了个屋子,天天就窝在其中读书。
考完之后,也就去看了看宝德寺法会,然后就匆匆忙忙回去了,听说是在为殿试做准备。
柳二郎也能理解,左尚英家中贫寒,只有几亩薄地,若是今年不能高中,下次不知能不能凑齐银钱赶考。所以,左尚英也格外谨慎,生怕会惹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柳二郎将邸纸收起来,准备明日再前去劝说看看。
第二日天一亮,柳二郎就骑马去了左尚英的住处。
“左大郎就在前面那屋子里。”
柳二郎不由地捂住了鼻子,附近民户养牲畜的多,一阵风吹来,那味道委实难闻得很,左尚英住的地方分明就是个窝棚,哪里能算得上屋子。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马,提着食盒走进去,刚好左尚英听到消息迎出来。
两个人见面都是一脸欢喜,左尚英将柳二郎迎进屋中。
屋子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只不过屋中只有一张木桌,一条长凳,靠里面是张简陋的木床。
唯一值钱的就是左尚英的那些书本。
柳二郎终于忍不住:“收拾东西,你现在就跟我回家去。”
左尚英的书童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恨不得自家大郎立即跟着走,不过他也知晓大郎的脾性,想想也就罢了。
左尚英神情格外平静,笑着道:“柳兄莫要挂念,再有半月就发榜了,再说天也暖和了,冻不着我们,我整日也不出门,在哪里不是一样?”
“再说,我与旁边的孙大娘说好了,每日饭食都去她家中取,我们两个人,一日只需三十文钱。”
柳二郎眉头紧锁:“我家中至少比你这里舒坦。”
“读书哪里能不辛苦?”左尚英道,“我并不在意。”
柳二郎见劝不动,只好坐下来,心情依旧不好:“真是执拗的不得了,有那么多人都能寄住在旁人家中,怎么就你不能?”
左尚英不欲在这桩事上多纠缠,伸手给柳二郎倒水:“二郎来找我,可有别的事?”
柳二郎看到左尚英书箱中厚厚一摞纸笺,就知晓他这些日子没少用功,这么比起来,他委实清闲得很。
柳二郎抿了口水,水喝起来寡淡无味,只能解渴,就像左尚英如今的日子。若是能让左尚英赚些银钱,那也是好事。
这么想着,他就更加坚定了心思:“我想找左兄一同写小报。”
左尚英拿杯子的动作就是一滞,他抬起眼睛:“我不是与柳兄说过了吗?我们对汴京一无所知,先不要做这些。”
左尚英没想到柳二郎依旧没放弃这个思量。
柳二郎道:“左兄说的,我仔细想了,所以没有贸然动手。这段日子我寻了不少人打听消息,你猜怎么着?汴京虽然没有小报,但是早就有人贩卖邸报了。我也去那些卖邸报的书铺问了,我们都愿意代卖小报。”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些邸报凑起来,重新进行挑选、编撰再刻印在小报上,然后与大名府小报一样,再加一些案子、话本和坊间、集市一些消息,譬如宝德寺舍利匣就可以写在上面。”
柳二郎眼睛发亮,越说越激动:“咱们找那些看到佛祖显灵的人,询问他们当时的情形,挑选一些出来,也刻印在小报上……小报能不好卖?”
柳二郎说完这些,发现左尚英面容依旧平静,目光中反而有些担忧。
“怎么?”柳二郎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你觉得不好?你若是有别的主意也能与我说。”
左尚英想了想才道:“柳兄有没有想过,在大名府,是谢大娘子带我们做的小报,现在谢大娘子也来了汴京,为何她不肯寻书局在这里刻印小报?”
这话左尚英说过,柳二郎以为自己解释的很清楚了。
“谢大娘子的夫家在大名府,也算有些依靠,来了汴京,她可能觉得对这里不熟悉,不敢下手。”
左尚英点头:“我觉得你这话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我们也与大娘子一样,先不要去碰这些。”
屋子里一时安静,柳二郎眉头紧锁:“谢大娘子是很厉害,但……她不做,我们就也不做?”
“我也不是想要赚银钱,我……”
“我知晓柳兄不缺银钱,”左尚英道,“但柳兄不是为了名声吗?是不是入京这段日子有人在你耳边提及了些什么,才让你这般着急要入手做小报?”
“我们现在不应该想这些,应当全力应对殿试。”
看着左尚英严肃的模样,柳二郎心里登时涌起一团怒火,他本是一番好意,左尚英却半点不领情,反而讽刺他是追名逐利。
真是一片赤诚反而被践踏。
柳二郎立即站起身:“那你就当我没来过,没与你说过这些话。”说完他就要走,却被左尚英伸手拉住手臂。
“柳兄,”左尚英道,“忠言逆耳,汴京水深浅我们尚不知……你这样……容易……”
“谁说我不知?”柳二郎道,“我爹在京中任职,我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子弟,连国子监都去得,身边的人也都是俊才,随便哪个都能帮我出谋划策,我会缺人帮忙?我不过就是想要拉你一把,你推三阻四不说,还口出恶言。”
“算了,你莫要再开口,免得坏了从前的情分。”
“柳兄。”
柳二郎往前走,左尚英再度阻拦。
“我就问你几句话,你说完再走不迟。”
柳二郎不得已停下脚步。
左尚英道:“我问你,云栖寺的案子大不大?”
柳二郎沉着脸点了点头。
案子涉及到官员和妖教,自然不小了。
左尚英接着道:“南城码头又如何?”
柳二郎继续说:“也是不错。”
“谢大娘子聪慧与否?”左尚英道,“我们从大名府过来,难道不知晓刘知府案子是怎么回事吗?有多少我们的功劳?”
“既然聪明人都不去做的事,你为何要做?”
“因为谢大娘子是商贾,”柳二郎道,“有了好买卖,她不会执着于小报,我们是读书人,自然看法不同。”
“难不成你更想去做香水行?”
左尚英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这话说不通了,也没法劝住柳二郎。
柳二郎往前走去,到了门口想了想,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只钱袋子递给左尚英的书童。
“离殿试还有一阵子,多买些好的吃食,免得还没撑到发榜,就先病倒了。”
左尚英想要追上前还那些银钱,柳二郎却走得急,翻身上马之后,就绝尘而去。
看着柳二郎的背影,左尚英愣在那里半晌,他总觉得这样下去柳二郎可能会出事,可他又无法劝说,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