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天边残阳似血,旷野里长了半人高的荒草,在金灿灿的晚风中摇曳,暗沉沉的墓碑在荒草间若隐若现。
这片坟地与别的坟地不太一样,并不是一片无主的乱坟岗那样简单。
这片坟地里埋得多半都是世家大族早夭的子孙。
祖宗规矩,早夭的,未出阁的子孙,都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
世家大族不忍心子孙身后落魄,埋在乱坟岗里无人祭拜,尸身被野狗啃食。
经年累月下来,这片荒野里渐渐的坟头林立,墓碑森然,乌鸦成群结队的在坟堆间盘旋。
这日晨起,荒野里起了一座新坟,墓碑上的字迹还是簇新的,闪着幽幽的冷光。
残阳黯淡了下来,只余下天边的一抹微光。
这座新坟旁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晚风瑟瑟,吹动坟旁的荒草,发出扑簌簌的轻响。
一群漆黑如墨的乌鸦从坟间窜了出来,冲天而飞。
谢苏恒目光悲戚的望着潮湿的坟土,哽咽道:“李大人,求你看在小女身后凄凉的份上,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李叙白负手而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谢大人放心。”
谢苏恒张了张嘴,颓然道:“还请李大人保密,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内子。小女早逝,内子悲痛欲绝,已经卧床不起了,若是,若是知道小女下葬后又被开棺验尸了,她,她定然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谢大人放心,本官只开棺验尸,多余的话,本官不会乱说的。”李叙白平静道。
谢苏恒知道事已至此,他再也没有阻拦的借口了,神情沉痛的点了下头。
李叙白透了口气,吩咐道:“挖吧。”
司卒们扛着锹,一锹一锹的挖开了早上才埋好的新坟。
那口黑漆漆的棺椁露了出来。
几个司卒跳下深坑,合力将棺盖上的长钉起了出来。
深坑里响起沉闷的摩擦声。
棺盖被一点点的推开了。
露出了静静的躺在棺椁里的女子。
如今正是夏日,天气炎热,棺盖推开的一瞬间,一股腐败的气息便蜂拥而出。
棺椁里的尸身已经开始有了腐败的迹象。
包裹着尸身的衣裳,被污渍浸透了。
路无尘系好护脸,捂住口鼻,扒着棺椁,重新勘验尸身。
锋利的薄刃划过腐败的皮肉,发出瘆人的动静。
李叙白摸了摸寒毛乍起的胳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谢苏恒听到这动静,难以控制的泪如雨下。
路无尘的动作极是利落,剖验很快便有了结果。
“大人,经过剖验发现,死者胃部还残留着没有消化完的佛豆,另外,卑职可以断定,死者死于鹤顶红。”路无尘将尸身上剖验的痕迹收拾干净,爬出深坑,一边清洗双手一边沉声道。
李叙白微微点头。
佛豆是啥,他还不太清楚。
但是鹤顶红,他知道,就是砒霜。
古代的砒霜纯度不高,但是一指甲盖的分量也足以毒死人了。
李叙白问道:“本官记得昨日勘验的时候,路仵作说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那这鹤顶红,难不成是她主动喝下去的,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她吃的东西里有鹤顶红?”
路无尘思忖道:“死者是怎么喝下鹤顶红的,卑职不知道,但是死者的确没有挣扎的痕迹,脸颊也没有被掐过的痕迹,很明显,鹤顶红不是人灌进去的。还有,那些少量的佛豆是生的,甚至可以说是新鲜的,也就是说刚刚摘下来,就被死者吃下去了。”
“刚摘下来的,新鲜的生佛豆。”李叙白转头问季青临:“发现谢慧娘的地方种的有佛豆吗?”
季青临摇了摇头:“下官带着人在那处荒宅里里外外仔细搜过了,只有一些常见的荒草,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别说是佛豆了,连野菜都没有一棵。”
“汴梁城里种佛豆的地方不多吧?”李叙白问道。
“不多。”季青临沉思道:“佛豆耐寒不耐热,汴梁城不宜种植,产量也不如别的地方高,所以城里并没有大规模的种植,只有些农户零星种植,这个时节,正是新鲜的生佛豆上市的时候,市面上不算少见。”
听完了季青临对佛豆的描述后,李叙白又看了路无尘从谢慧娘的胃里取出来的残余佛豆,他拼凑出了一颗完整的佛豆的模样。
佛豆,其实就是蚕豆。
生蚕豆比熟蚕豆鲜美。
就在李叙白和季青临几人分析剖验的结果时,谢苏恒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暗,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李叙白不动声色的瞟了谢苏恒一眼,问道:“谢大人,不知谢姑娘的丫鬟还都在府里吗?”
谢苏恒微微一怔:“在,都在,慧娘虽然不在了,但那些丫鬟都是签了活契的,是要去别的院当差的。”
“好,本官需要查问这些丫鬟。”李叙白平静道。
谢苏恒犹豫了短短一瞬,便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重新折返槐花巷谢宅,谢苏恒吩咐谢管家将谢慧娘用过的丫鬟带来时,谢管家神情大变。
“怎么了?丫鬟人呢?”谢苏恒神情不虞的问道。
谢管家支支吾吾道:“那几个丫鬟,那个,小姐下葬之后,那个,夫人就让小人,把,把那几个丫鬟给发卖了。”
“发卖了?卖给谁了?卖去哪家牙行了?”谢苏恒脸色一变,一把揪住了谢管家的衣襟,疾言厉色的问道。
谢管家吓了个踉跄,胆战心惊的回道:“就,就卖给过路的,过路的人牙了,不是,不是汴梁城的牙行,下晌,人牙就带着,带着人出,出城了。”
“从哪个城门走的!”季青临大声问道。
“听,听人牙说,他们,他们要往西去。”谢管家吓得满头是汗。
听完这句话,季青临一言不发的转身,带着众多司卒纵马疾驰,绝尘而去。
“谢大人,这丫鬟,卖的可够着急的,你就这么缺银子吗?”李叙白似笑非笑的瞥了谢苏恒一眼。
“......”谢苏恒的脸色一白,张口结舌的支吾了半晌,最终心虚理亏的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