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鲁巴鲁巴
故事还未讲完，大河兽已经一头扎进了雾墙之中。
雾的分界十分明显，前一秒还能看到天光，下一秒就变得浑白不堪，能见度不足十五米，此等大雾，人间是见不到的，唯有无光地狱之内得见。
进入迷雾之后，李世界也没了讲话的心情，他扭头走到船板的最前方，默默看着浓雾遮蔽的远方。
“大圣，怎么不继续讲了？你和项羽是怎么认识的？”
孙必振兴致勃勃地追问，李世界却无心回答，而是告诫道：
“嘘……这雾里不只有幻象，还有圣三一埋伏，从现在起不要说话，看到诡异的物件儿也不要随意靠近！”
听李世界这么说，孙必振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从雾中传来，果然，李世界刚刚警告完，孙必振就看见了幻象。
浓雾缭绕的水面上，徐徐飘来一方灰白条纹的地毯，地毯上没有彩绘，只有一片圆形的深灰色螺旋花纹。
孙必振好奇地看着那张地毯，又扭头看了看召潮司。
召潮司站在他身旁，却没有动作，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孙必振把她揽到身旁，不需要发话，只是摸了摸她右手手背上的鳞片，在心中问她：
“我看到一张古怪的地毯，你要是也看到了，就点点头。”
召潮司睁大眼睛看向孙必振，却只是摇头，凑到孙必振耳畔，用鲛人独有的耳语声说道：“我看见的是一块漂浮的水草。”
果然，那地毯是幻象，一行四人中，只有孙必振道行不够，看不穿幻象。
孙必振点点头，搂着召潮司，默默看着水面上的幻象发生变化。
条纹地毯开始发抖，随着它越飘越近，地毯上开始浮出棕色海豚和鱼眼睛的图案，然后那地毯开始起伏不定，似乎有东西要从地毯下面冒出来。
孙必振有些出汗，他看见的东西正在往不可名状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那地毯突然变回了水草。
“欸？”孙必振一愣，不知为何，幻象居然消失了。
水草下方探出一颗马头，孙必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生大河兽。
野生的大河兽鬃毛很长，湿答答的鬃毛耷拉着，鼻孔里喷出磅礴水汽，它用粽子颜色的长舌头将水草卷到嘴里，满足地嚼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李世界之前说过，他是从大雾之中带出最初的两头大河兽的，这也就是说，大河兽原本就栖息在大雾之中。
孙必振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大河兽原本就栖息在此地，能看穿大雾之中的幻象，所以穿越三途川必须要有大河兽帮助，否则就会遭到莫名的幻象侵扰。”
载着孙必振四人的大河兽游到了同类身旁，但或许是因为它载着乘客，野生大河兽警惕地扫了一眼，就含着水草匆匆遁入水中，游走了。
大河兽没能如愿和同类套近乎，只能继续前进，为了安慰它，孙露红又丢出一块香草豆饼。
迷雾之中悄然无声，大河兽缓缓游动，途中，孙必振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幻象，有跳舞的骷髅海豚，金紫色的倒三角漂浮物，发出拍水声的肉色软体动物。
当然，这些幻象都有其原型：骷髅海豚是浮在水面上的枯木，金紫色倒三角是水波，肉色软体动物是浮在水面上的水生植物。
无论是什么幻象，只要大河兽一靠近，顿时就会现出原形，孙必振因此得以看穿幻象。
大河兽不受幻象影响，专心前进，但它偶尔也会游到被幻象侵染的水生植物旁边，用舌头扯下一些枝叶细细地嚼食；对此，李世界没什么意见，大河兽的贪吃是出了名的，只要不耽误赶路，让它吃点野生零食也无伤大雅。
坐在大河兽脑袋上的孙露红无聊的睡着了，李世界担心她掉到水里，用炁把她挪到了船板中央；这招用炁隔空挪物的科教法术名为“挪天罡”，是和“掷太虚”齐名的科教秘法，当然，如果让李世界自己说，他会说这俩玩意儿都是科学。
大河兽前进，一路平安无事，李世界站在船头，打了个哈欠。
孙必振也感到些许无聊，召潮司将脑袋靠在了他肩上，睡意朦胧地眯着眼睛。
这时，大河兽突然停止了游动。
李世界皱起了眉头；孙露红惊醒，像弹簧一样用“鲤鱼打挺”的功夫起身；睡意渐浓的召潮司顿时睁大眼睛，猛掐了孙必振一把。
孙必振顿时精神了，三名大祭司同伴都做出了反应，足见有事发生。
孙必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为此，召潮司耳语道：“有一股炁朝这边来了。”
站在船头的李世界开口道：“你们都往船尾退，我使一个拨云见日，看看这炁是什么来头。”
于是，孙必振三人都朝后退去，李世界抖擞精神，掐了一个道教的施法手势，朝浓雾打出一股檀香味道的炁，面前的浓雾顿时散了，露出了一块扇形的清澈空间。
扇形空间内，油光泛滥的水面上，浮着一片放射状的毛发，这毛发呈现墨绿色，像章鱼的触须一样舞动着。
乍看之下，孙必振以为这东西又是某种幻象，但随着毛发掀起水花，潜伏在水面之下的东西徐徐展露真身，孙必振这才意识到还是自己幼稚了。
现在有一道问答题，如果小明和呻吟公国签了协议，得知了起死人肉白骨的秘密，无论怎么作践自己都不会死；除此之外，小明又成天泡在水里，请问，小明会发生什么变化？
答案就摆在孙必振面前。
从水中现身的是一具浮尸，更具体的说，是一具形似浮尸的人，此人头发长而稀疏，身子和脸都被水泡得惨白，皮肤剥落，五官膨大，令人不忍直视。
浮尸右手里抓着一把香蒲，臃肿的身躯像游泳圈一样浮在水面上，被泡肿的双眼看着大河兽背上的孙必振四人，没有说话。
圣三一的成员大多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威能，其成员既有活人又有死人，显然，这具浮尸就是圣三一的死人信徒，孙必振被此人的面目吓得心头一惊，居然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只是木木地看着浮尸的面容。
另一边，李世界、孙露红和召潮司同时发起了攻击，由于隔着河水，三人都是用炁去隔空击打，虽然炁的效力有限，奈何三人都是大祭司，炁团合三为一，径直命中了浮尸的心口。
炁能造成的侵害共有九种，可惜，无论是哪种侵害，都只对活人有效。
炁，是流动的生命力，而死人是没有炁的，它们既不能使用炁，也不受气侵害，李世界三人发出的攻击效果甚微，只是将浮尸击退了十来米。
看到李世界三人隔空施法，浮尸的眼皮抽动了几下，它慌忙将手里的香蒲搓碎，香蒲的绒毛浮在了水面上，散发出浓烈的香味，这么做完后，浮尸扭头钻入了水中。
看来这家伙是去搬救兵了，这些芦苇用气味浓烈的芳香烃浸泡过，孙必振等人乘坐的大河兽染上了香味，就很难逃脱圣三一的追踪了！
“我去追！”
眼看浮尸遁逃，李世界丢下三个字，脱下黄色道袍，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
但，没过三十秒，浑身湿透的李世界浮出水面游了回来。
“怎么回事？”孙必振忙问。
李世界重新披上道袍，尬笑道：“追不上。”
“怎么会呢？那个浮尸看上去十分臃肿，大圣你神通广大，怎么会追不上呢？”
李世界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追不上，只是这三途川的深水里埋伏了许多阿↑鲁↓巴~，那东西只喜欢吃活物，不喜欢死人，那个圣三一钻到阿鲁巴群中去了，我不能追。”
“蛤？阿↑鲁↓巴~？”
孙必振不知道什么是阿↑鲁↓巴~，对此，李世界无奈地解释道：“对，阿↑鲁↓巴~，这东西在凡世有一种亲戚，叫阿米巴原虫，看上去就像一团彩色凝胶。”
孙必振学历不高，但他在电子游戏里听过类似的东西，于是追问道：“你是说史莱姆吗？”
李世界点了点头，“差不多吧，阿米巴就是食脑虫，阿↑鲁↓巴~则不挑食，它们喜欢吃一切活物。”
“可是，阿鲁巴不是栖息在霍乱河滩吗？霍乱河滩和三途川隔得很远，阿鲁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解阿鲁巴习性的召潮司问道。
“不清楚，我也纳闷呢，不过不用担心，阿鲁巴伙很大、很慢，只要不凑上去招惹它们……”
李世界还没说完，大河兽就发出了一声受惊的鸣叫，朝着前方闷头猛游，一时之间水花四溅，大河兽很快载着四人游出了扇形空间，重新陷入了迷雾。
站在船板上的四人没受多大影响，除了孙必振，他不是大祭司，身体协调性很差劲。
孙必振摔倒在船舷旁，吃痛爬起，看着船外的雾气，赶忙问李世界：“大圣！怎么回事！”
李世界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从袖子里抽出撬棍，用掷太虚的科学拨开迷雾，看向水面，小声嘀咕道：“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些阿鲁巴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水底的，多半是圣三一搞的鬼！”
大河兽的惊鸣还未散去，水面之下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涟漪，大河兽似乎感到非常害怕，踟蹰着停了下来，在原地踩着水，不敢再前进了。
孙必振慌了：“怎么不游了？露红，你再给它喂些吃的。”
孙露红点点头，朝远处丢出一块香草豆饼，但大河兽只是瞥了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水汽，甩了甩头，湿漉漉的鬃毛颤抖着，眼里泛出深沉的恐惧。
贪吃的大河兽居然是这反应，召潮司言道：“不对劲！”她矫健地冲到船头俯下身，将右手贴在了大河兽的皮肤上，顿时读懂了大河兽的想法。
大河兽内心的恐惧传达给了召潮司，由于感同身受，她獠牙外露、发出嘶叫，随即朝李世界喊道：“大圣！我们被包围了！”
果然，方才遁入水中的圣三一浮尸缓缓浮出水面，肿胀的脸上挂着一抹狰狞的笑意，它那被水泡得剥落的浮肿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珠浑浊而膨胀，泛着死灰色的光芒，盯着大河兽背上的四人，右手里攥着几根残余的香蒲，香气还是那么浓烈刺鼻。
隔着迷雾，浮尸能看到孙必振四人，但孙必振四人当中，只有李世界有能耐看穿迷雾。
“圣三一！哪里走！”
李世界高举撬棍纵身一跃，径直跳进了迷雾。
大圣李世界确实很勇，但他一马当先地杀敌去了，只留下船上的孙必振三人一脸懵逼：三人只听见李世界落水溅起水花的声音，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迷雾环绕之下，水面开始剧烈翻腾，隔着迷茫的雾气，一团团色彩斑斓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是阿鲁巴群！
隔着雾气，孙必振看不清阿鲁巴的样子，但他这些天来跟李世界混在一起，早就学聪明了，使了一招观炁的法术，定睛看向迷雾中的阿鲁巴。
这一看，孙必振就后悔了：阿鲁巴十足的瘆人，看了还不如不看。
阿鲁巴的外形远比它们在凡世的亲戚——阿米巴原虫——更加恐怖，每一只团状的阿鲁巴都有足球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黏稠的半透明胶质，在雾气中折射出病态的彩虹光泽。
胶质之下，隐约可见一团团蠕动的深色内脏，细小触须在其中扭动，黏糊的边缘不断伸缩变形，时而分裂出尖锐的伪足，时而融回本体，伪足上还带着细密的倒刺，像是某种口器。 更为骇人的是，阿鲁巴体内漂浮着尚未消化完全的残骸——水草、鱼骨、香蒲，甚至是模糊的人形肢体，在黏液中若隐若现。
“等等，香蒲！？”
孙必振瞪大了眼睛，似乎察觉了什么，赶忙喊道：“是那些香蒲！是香蒲在吸引阿鲁巴！”
没错，孙必振猜到了圣三一浮尸的诡计，那些香蒲不仅能用气味标记大河兽，还能吸引阿鲁巴群。
为了躲避李世界，浮尸钻入了阿鲁巴群，用手中残余的香蒲指挥着阿鲁巴们朝李世界蠕动。
另一边，阿鲁巴群正朝着大河兽加速逼近，它们黏滑的伪足拍打着水面，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大圣，怎么办！”孙必振惊慌失措地朝雾气大喊，右手紧紧抓住船舷，指节发白，他的面色也是煞白。
李世界没有回应：他在水里，众所周知，人在水里是说不了话的。